指尖下的瓷砖终于恢复了近乎原本的光洁,那道顽固的灰黑色蹭痕只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瞥见一丝极淡的阴影。
林晚将用过的消毒湿巾仔细折叠,棱角对齐,扔进崭新的垃圾桶。
直起身时,腰背传来轻微的僵硬感,提醒她蹲得太久了。
玄关的混乱并未消失。
那些画框、编织袋和敞开的颜料箱依旧盘踞着,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松节油气息,像一片刚被台风扫过的、尚未清理的滩涂。
但至少,散落在地、如同路障般的几支画笔消失了。
它们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那只米白色的藤编收纳筐里,筐子被放置在玄关柜与墙体的夹角处,一个既规整又不妨碍通行的位置。
这是林晚在无序的浪潮中,为自己垒起的第一块小小的、象征性的堤坝。
她拿起那个屏幕漆黑的甲醛检测仪和清洁收纳箱,正准备转身回主卧,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鸣声在相对安静的玄关里格外清晰。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程薇。
林晚指尖划过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Vivian。”
“林大律师!新窝感觉如何?” 程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她特有的穿透力和活力,
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键盘敲击声,显示她仍在工作。“甲醛没把你熏成木乃伊吧?”
“空气质量达标。提前处理过。” 林晚简洁地回答,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藤筐,补充道,“刚安顿好。”
“那就好!知道你讲究。” 程薇的笑声传来,带着熟稔的调侃,
“打电话是给你提个醒,顺便塞点‘安家礼’。明天早上九点,长林科技那个尽调项目的启动会,你主负责。资料包我十分钟前发你邮箱了。
这家是新签的大客户,背景有点…‘色彩斑斓’,你懂的。法务部那位陈总,出了名的‘细节控’,
跟他手下那个姓张的助理,都不是省油的灯。得靠你这把‘快刀’去理清他们的乱麻。”
林晚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长林科技?” 她迅速在脑中调取相关信息,“做智能医疗设备那个?他们之前的风评似乎…”
“Bingo!” 程薇接口,“就是那个风评两极分化的‘新贵’。融资轮次多,股权结构像盘丝洞,还牵扯到两起未决的知识产权小纠纷。
所以啊,才需要你这样的‘精密仪器’去扫描一遍。我相信你的‘毫米级’把控能力,把潜在雷点都给我标红加粗挖出来!”
程薇的语气带着绝对的信任,也透着一丝不容推却的压力,“这可是你过来后第一个独立担纲的大项目,开门红必须漂亮。合伙人位置,可是盯着的人不少。”
“明白。资料我马上看。” 林晚的声音没有波澜,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长林的复杂性她有所耳闻,程薇把这案子交给她,既是信任,也是考验。她需要立刻投入工作。
“行,不耽误你收拾。哦对了,” 程薇像是忽然想起,语气轻松了些,
“周末有空没?我家那位新发现个私房菜馆,味道绝了,环境也清净。带你去尝尝鲜,就当庆祝乔迁?顺便…给你介绍个人,
挺有意思的画家朋友,说不定能给你那冷冰冰的新家添点人气。” 最后一句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画家?林晚的视线下意识地掠过次卧紧闭的房门,里面很安静,刚才的哼唱声和窸窣声都停了。
“周末安排还不确定,看项目进度。谢谢,Vivian。” 她的回答带着惯常的保留。
“啧,还是这么滴水不漏。行吧,等你消息。加油,搞定长林!” 程薇利落地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玄关重新陷入安静,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和更远处城市的低鸣。
松节油的味道似乎因为刚才短暂的通话而被忽略了片刻,此刻又顽固地钻进鼻腔。
林晚收起手机,没有再看那片混乱的“滩涂”,也没有再看那个装着画笔的藤筐。
她抱着检测仪和收纳箱,快步走进主卧,关上门,将门外的气息和声响都隔绝开来。
书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邮箱提示显示着程薇发来的新邮件——“长林科技尽职调查项目 - 核心资料包”。
林晚将检测仪放在桌角,把清洁箱放回柜子原位,然后坐到书桌前,打开了邮件。
密密麻麻的文字、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冗长的合同条款摘要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冰冷的字符和数据上。
她点开一份PDF,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行字。这才是她的战场,她熟悉的、可以掌控的领域。
长林科技的迷雾需要被驱散,潜在的雷点需要被精准定位。程薇的期待,她自己的未来,都系于此。
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清脆、规律,在安静的主卧里回荡。她的世界似乎重新被拉回了精确的轨道。
次卧的门被苏河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那个过于“洁净”到让人有点喘不过气的空间。
她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有功夫环顾这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房间不大,朝西,此刻夕阳的余晖正透过那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暖融融地铺洒在有些泛黄但还算干净的墙面上。
窗外,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枝叶伸展,几乎要探进窗来,叶片在光线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像一幅天然的油画。
“还行…” 苏河小声嘟囔了一句,踢开脚边一个碍事的空纸箱。
比起家里那个被设计师精心打造、一尘不染却毫无生气的“画室”,这里充满了旧房子的烟火气和自由生长的可能性。
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灰尘和她自己颜料混合的、亲切的味道。
刚才门口的“事故”——那个被画框角碰倒的、看起来就很贵的银色小盒子——让她心里有点打鼓。
那个叫林晚的室友…看起来可真够冷的。米白色亚麻衬衫一丝褶皱都没有,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看人的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说“你好”都带着精确的刻度感。
她递过来的手,干燥微凉,苏河甚至觉得自己沾着灰和颜料的手指碰上去都是一种亵渎。
“唉,希望别是个难搞的主儿。” 苏河挠了挠自己蓬乱的头发,决定先把烦心事抛开。
自由的味道太珍贵了,不能浪费在担忧上。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开始在有限的空间里安置她的“家当”。
巨大的画框暂时靠墙立好,颜料箱拖到窗台下光线最好的地方,衣服塞进老旧的衣柜,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翻找颜料时,她想起调色油快用完了,又匆匆开门溜出去拿。
玄关里,那个冷冰冰的室友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很用力地擦着地板——大概是她刚才帆布包蹭到的地方。
苏河脚步顿了一下,有点心虚,但对方似乎完全没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她的进出。
苏河赶紧拿了需要的瓶瓶罐罐,像做贼一样缩回房间。关上门,她才觉得自在些。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忙碌的搬家消耗巨大。苏河翻出背包里仅存的储备粮——一桶红烧牛肉面。
她撕开包装,熟练地掰开叉子,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一个孤零零的插座上。
厨房…在外面。共用厨房。
一丝犹豫爬上心头。
想到要和那个“人形标尺”在同一个空间…尤其是做饭这种充满烟火气和不确定性的活动…苏河本能地想退缩。
算了,就在房间解决吧。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窗台上。那里够宽,也通风。
苏河小心地把电热水壶的插头插进墙角的插座,接了小半壶水——水龙头在公共区域,她暂时还不想出去。水壶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无所事事地靠着窗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叉子塑料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楼下梧桐树荫里摇着蒲扇聊天的老人身上。
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们悠闲的轮廓。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她想,比画廊开幕式上那些虚伪的寒暄真实多了。
水开了。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
苏河撕开调料包,浓郁的酱料和脱水蔬菜的粉末气息瞬间在小小的次卧里弥漫开来。
她小心地把滚水倒进面桶,盖上盖子,用叉子固定好。熟悉的、无比踏实的香气升腾起来。
她满足地吸了吸鼻子,饥饿感更强烈了。
等待面条泡软的三分钟里,她忍不住又想起玄关。那个室友…擦地擦得好认真。
她好像…还把那几支掉在地上的画笔收起来了?苏河的目光扫过自己摊开的画具袋,确实少了最常用的几支。
她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很安静。
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
苏河轻轻拧开门把手,拉开一条细缝。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感到眼睛有些干涩,文档里密集的文字和复杂的图表开始让她有些疲惫。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口。
目光无意间扫过紧闭的卧室门时,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食物香气的味道——
非常典型的、浓郁的速食红烧牛肉面的味道——若有似无地飘了进来,极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门缝,与空气中残留的松节油气息纠缠在一起。
林晚敲击键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她皱了皱眉,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上那份关于长林科技子公司关联交易的复杂协议上。
食物的气味很快被文档里冰冷的商业术语覆盖,但那半秒的停顿,像一粒微尘,悄然落在了她刚刚重建的、精密运转的秩序齿轮上。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在协议中标注可能存在利益输送风险的条款。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主卧里只有屏幕的光和键盘的轻响。
喉咙有些发干。林晚放下鼠标,起身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她拉开卧室门。
厨房方向亮着灯。暖黄的光线泄出一部分在昏暗的客厅里。
同时涌出的,是那阵红烧牛肉面味道的源头,比刚才透过门缝闻到的要清晰浓郁得多。
林晚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看到苏河背对着客厅,正站在厨房的料理台前。
她换下了那件沾满颜料的背带裤,穿了一件宽大的、印着模糊乐队logo的旧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光着脚踩在厨房的瓷砖地上。
她微微弓着背,一手端着那个印有卡通图案的泡面桶,一手拿着叉子,正专注地、小口小口地吸溜着面条。
蓬松的卷发在厨房灯光的映照下,像一团毛茸茸的暖棕色光晕。她旁边放着那个电热水壶。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苏河吸溜面条的动作猛地一顿,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迅速转过身来。嘴里还含着一口面,
脸颊鼓鼓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溜圆,直直地看向站在客厅暗影里的林晚。
她的嘴角甚至还沾着一点橙红色的油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泡面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上升。
苏河飞快地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动作有点狼狈,脸颊似乎也因为刚才的吃相被撞见而泛起一层薄红。
“呃…嗨。” 她声音有点含糊,带着点被抓包的尴尬,握着泡面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我…我饿了,就…煮了个面。” 她解释着,目光有些躲闪,似乎不知道是该放下泡面桶,还是该继续端着。
林晚的目光平静地从她脸上扫过,掠过她嘴角的油渍,落在她光着的脚上。
厨房的瓷砖地很凉。“嗯。” 她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没有走向厨房,而是径直转向客厅另一边的饮水机。
苏河站在原地,看着林晚走到饮水机旁,
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是林晚自己带来的,杯壁透亮,没有任何花纹。
林晚接了一杯冷水,动作利落,没有多余声响。
厨房的灯光将苏河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而林晚站在客厅相对昏暗的角落,只有饮水机运作时微弱的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和端着水杯的手。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的泡面香气。
苏河看着林晚仰头喝了几口水,喉间小巧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起了一点勇气,用叉子搅了搅自己桶里的面,小声问:“那个…你要不要也…来点?还有一桶。”
她指了指料理台上另一个没拆封的泡面。
林晚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不用,谢谢。”
她的回答简洁而干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她甚至没有看那桶未开封的泡面,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主卧方向,显然准备结束这场短暂的、充满食物气味的“会面”。
“哦…好。” 苏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看着林晚转身,背影挺直,步伐平稳地走回主卧门口,拧开门把手,身影消失在门后,门被轻轻关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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