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漾舟接过茶水,假作无意发现,“管家,你这手怎么了?严不严重,虽说已经入秋,伤口还是要好好注意。”
她顺势抓住李顺德的手,迅速扫过可疑痕迹。
那只手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皮肤的角质硬化是主人劳苦为生的证明。他的食指和拇指的指根处,连同虎口都被白布缠起。布料缠的潦草,还渗出殷殷血色。此外便是他掌心靠近小指处的薄薄茧子。
通常习练箭术的人,拇指、食指根部、虎口和尾指小鱼际处会因为摩擦形成老茧。
“谢大人关心,已经上过药了。”李顺德慌张起来,立刻从齐漾舟手里抽离。
小鱼际茧子形成的原因多样,除了射箭,木工、刀具、锤子、斧头都有可能留下这种痕迹。
齐漾舟不会单凭一块陈年老茧就怀疑人。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今日的李顺德畏畏缩缩,倒是有种此地无银三百量的感觉。
齐漾舟和煦一笑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手上的伤可不是小事,还是得找医师瞧瞧才行。”
李顺德点点头,“大人说的是。”
齐漾舟将茶举起在鼻尖轻嗅,白釉盏里是上好的阳羡茶。平日里她会喝上几口,现在她还喝着去毒药,自然不宜饮茶。她举着茶杯想放下,却发现书案满满竟无落盏之地。
桌上的白釉盏和齐漾舟手中的一模一样。
“谢王大人的好意,只是江某身体欠佳,不易饮茶。”她将茶还给李顺德,指着桌上的盏问:“太傅都用这种盏吗?”
“是的,这是二娘送给太傅的生辰礼,太傅格外喜欢。”李顺德点点头捧着茶离开了。
齐漾舟的视线顺着书案移向客座的圆桌。
案发当晚太傅还在桌案梳理律法,草纸和书籍散乱了满桌,没有空位。
有些人工作时不会饮食吃喝,害怕打翻的污渍沾染纸张。陈怀玉作为小辈,能将汤碗食盒送至书案,可是李顺德不能。
红木的桌面落了一层毛茸茸的灰,显然这几日没人动过。她捻起一层灰,在指尖吹了吹,侧头的瞬间却发现木椅后藏着的一抹亮色。
齐漾舟撩起衣袍,弯腰去够。桌腿后藏着的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碎瓷。瓷片断口平滑整齐,是由整块瓷器摔裂掉落的。
她将碎瓷凑近鼻尖细闻,白瓷还残留着药香。可惜白净的碎片上没有药剂残留,验不除毒物。
齐漾舟摆手示意,命人将负责洒扫的侍女和管理茶具的婆子喊来。
差役领了命,前脚刚要走后脚便传来惊呼。
“大人,这里也有一盏碎瓷杯。”搜索的衙役从书架隔断摸出个木盒。
雕花方盒的底部是一枚玉佩,其上是一盏瓷杯。瓷杯的盖子四分五裂,杯身却是完整的。杯底还残留着一圈一圈药痕。瓷杯上方是一张浸湿一半的花草纸。纸上的几行墨迹被冲散已经模糊不清。
齐漾舟将纸片小心捏起,疾步走至桌前。同昨日发现缺页的纸张对比,两片花瓣相交,恰好凑成完整的一朵李花。
齐漾舟此行没带药师,她怕自己的嗅觉不够专业,计划让仵作再验。她将纸片和碎瓷收好,交代差役收整物证带回大理寺。
手上的东西还没脱手,另一侧又唤起了大人。
那差役将书案背后的花瓶推开,发现了书架和花瓶间的半个模糊脚印。
齐漾舟颇为诧异,看来单单仅有他和许服二人,真的不足以搜集物证。自己终究差了几分。
脚印拓印,摩画,推测,同先前苔藓上的足迹相吻合。这个脚印足以证明,在太傅中毒当旺,有人躲在此处。
高大的花瓶和书柜的缝隙成为一个完美的视角盲区,恰好足以掩盖一个蜷缩的成年人。
跑腿的差役倒是麻利,带着两位负责的侍者,小跑着来了。
小的不过十**,大的三十上下。小姑娘负责太傅书房的轻扫,厨娘则分管厨具。
齐漾舟不着痕迹叹了口气,继而先问小姑娘:“你们平日里,几日一清扫,都是什么时辰。”
小姑娘没瞧见过这么多官差,像鹌鹑似的一直往后缩。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只敢低头回话:“回大人,书房的器具是日日擦拭打扫的。每日卯正,我负责擦拭器具和桌面。太傅大人的书册和笔墨是不许乱碰的,只有吩咐了才能整理。”
“事发后,可有人再进过书房整理?”
“没......没有。锦衣卫大人吩咐不许乱动,老夫人也派人看着书房。我绝对没有进来过。”
齐漾舟点点头,指向另一侧书架后的缝隙。“那你们平日里可会挪动桌椅书架?”
女孩摇摇头,“架子太重了,我一个人抬不动。府中只有大节庆前夕才会众人合力清理。”
“大节庆,上一次清理是中秋前?”
“是。”
齐漾舟点点头,叫她过去看那半截脚印。“你仔细想想,九月十二你打扫时,有没有这半个脚印。”
“回大人,没有。花盆和书柜后的缝隙小,一般不会往此处过的。”
少女的回答给齐漾舟的推测盖上了认证,有人曾心怀鬼胎地躲在此地。
她得到了答案,转而问旁边四处打量的厨娘。
“太傅大人常用的餐具和茶具有多少?”
厨娘比起少女则圆滑老练了许多。她知晓这位大人是在盘问杀害太傅大人的真凶。她不知是看多了话本子还是天生性格使然。絮絮叨叨将自己的工作讲述了一遍,上到太傅的生活习惯,下到厨房里的偷鸡摸狗,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七七八八的话,总结下来只有两三句要点。
九月十二日晚间,她将炖好的醒酒汤药交给管家。管家前脚刚走,怀玉娘子就来取炖好的汤药。怀玉娘子走了一刻钟又折返回来取走了一碟蜜饯。因此瓷盏少了两只,碟子少了一只,这批盏碟都是二娘子王施宜送给太傅的生辰礼。
她的话同先前锦衣卫笔录上的内容所差无几,除了瓷盏数量,都是齐漾舟已经知晓的事。
厨娘作为投毒的间接见证人,对这场谋杀充满了好奇。她指指桌面上的碟子。“就是桌上的碟子和瓷盏,不过还少一只盏。”
齐漾舟示意差役将碎掉的白玉盏给她看。
“是,就是这只。碗底的印假不了。”厨娘看着碎盏,激动地指向底部的印章和时间。
齐漾舟点点头,认可了杯盏的来历。醒酒汤的杯子一只藏在书房,没有被发现过。她揉揉额心,挥手示意让两人离开。
厨娘见状却谄媚地笑问:“大人是不是还有凶手?”
“哦?”齐漾舟知道她是八卦心起,还是故作疑惑,“既然是你炖药,那你是不是也有投毒的嫌疑。”
“大人冤枉,冤枉啊!”厨娘一下子灰了脸,不敢再说话。
齐漾舟看过案卷,知道当日的药罐药渣无毒,只在陈怀玉的药汤里发现了毒药。
厨娘这种八卦好事的性格,早晚会惹事上身。齐漾舟不再说话,只是言语上吓吓她,摆手命人将二人带出去。
厨娘见状却吓坏了,拼命挣扎起来。“大人明鉴,大人明鉴。下毒的不是怀玉娘子,就是李顺德。”
“是李顺德,他自己过的不好,也看不惯别人过的好,是他背主忘义。”
齐漾舟抬手制止了差役们的动作,她身体前倾,盯着厨娘的眼睛,“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虽然此地不是公堂,但也有录事记载。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证词。”
厨娘的呼吸越来约急促,她的音调颤抖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不远处许服和他手中的笔仿佛变成了地狱手执生死簿的判官。
“我是说我认为。李顺德死了女儿,看谁都不顺眼。他家的疯婆娘春娘,以前还能公正理事,如今是看谁都不顺眼,好像这太傅府是他家的。”
李顺德夫妇死了女儿。
怪不得昨日前来套话时,丰禾说那夫人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哭着说些奇怪话。
李顺德同齐漾舟说两个女儿幸福美满只等着含饴弄孙。春娘却哭着说女儿都嫁了,明明不远的路却是不常见了,见不到了。
齐漾舟收敛神色,“他家女儿不是刚刚成婚?为何就死了?”
“是刚成婚,还是高嫁呢。谁知确实一脚迈进了火坑。”厨娘嚣张嫉恨的气焰灭了,反倒是叹了一口气。
李顺德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在王家做管家,身份收益都算得上不错。她的女儿生的俏丽,因着家底丰厚,嫁给了个落魄寒门的秀才。
秀才性格好,年轻也上进。人是个良配,只待日后考个进士,或者进官府捐个主簿录事的活计。谁知大女儿才嫁过去一个月,那秀才就病死了。
李顺德的大女儿没有身孕,没为他家留下个一子半女。按理来说应该写好放妻书,将人放归娘家。
可是对方没有,他们不知到从那里听来的门路,捡起了所谓的傲骨和名声,学起了朱门大户。他们没有通知李顺德和春娘,只一根白绫结果了少女的性命。
“就在重阳,他们居然绑了李顺德的女儿殉葬。”厨娘笑着眼角却有一丝泪光,“从那以后春娘就疯了,他李顺德也疯了。”
“那日我送饭,居然听到他求太傅大人,怎样才能改了这律法。他傻啊,他可真傻。”
厨娘的话意有所指,齐漾舟也想起昨日初见分别时,李顺德曾问杀人此罪可会祸及满门。
齐漾舟看过太傅大人的手稿,他在纸上谈论了殉葬制。太傅他博古论今,陈述了前朝之利弊却在发表观点的那一行戛然而止。齐漾舟试图寻找不翼而飞的纸张,最后看到的是差役手里模糊不清的花草纸。
如果说李顺德因为殉葬制与太傅起了龃龉而激情杀人再嫁祸陈怀玉,这一切似乎也讲得通。
换个视角来看,李顺德的每一步行为都是在试探,他害怕累及家人。
齐漾舟同许服对视,对方点点头,示意对话询问都已经记录在册。
推案靠的不是猜想,如果说顺理成章就是真相,那说书先生就会是世上最好的判官。
齐漾舟对厨娘的话信了五分,剩下的五分要从证物中寻。
她抬手示意,差役将两人带了出去。
这次被压出去的厨娘已经彻底哑了火,她不敢再看上位那个面容姣好的大人,垂着头乖乖离开了。
差役留下一半继续在书房翻查,剩下一半由许服领着分别去了厨娘和李顺德夫妇的屋子。
齐漾舟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她在思考时总戒不掉这个小动作。
李顺德女儿的故事听的齐漾舟心脏紧缩,那个女孩仿佛就是翻版的自己。
可是殉葬不是太傅发明的,杀死李顺德女儿的也不是太傅。李顺德为什么要对太傅下手?投毒,这种手段看起来可不像是激情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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