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漾舟做了一个梦,她在梦中逃跑,反抗,却挣不脱恶魔的利爪。
她猛地睁开眼,胸腔不断喘息。汗水浸湿额角的发丝,勾连着梦中一幕幕闪回。
幽暗的墓碑前毫无生气的面容,幽州桥上被推入水中的身影,昨夜沈绥呕出的鲜血。
心底深处的恐惧不知为何一股脑涌了出来,叫齐漾舟心有余悸。
天刚蒙蒙亮,齐漾舟却没了睡意。
她和衣起身,摸到官服时一顿,又找出一件草白色常服。
齐漾舟女扮男装,府内只有丰禾、沈绥、司先生三人知道。她近身的人越少,秘密被戳穿的可能性越小。
府内人一层层精简下去,齐漾舟屋里也没了人伺候,只留简单的洒扫。
她收整结束,又在镜子前反复确认模样端方,看不出女子模样。她才像往日一样,抓起书案上倒扣的《刑律集录》,准备继续温习前朝典例。
窗外的鸟儿却不解风情,在看不清的枝头低声吟唱。
齐漾舟留在梦里的惊魂未定,因布谷布谷声重新荡起波浪。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是推门而出。
地上的枯草落满了白霜,树枝也变成了棕黑色。寒凉的空气引得人瑟缩,却有了更多真实感。
齐漾舟踩着第一抹朝露走到了醉月轩。许是噩梦太过惊悚,叫她想看一眼沈绥是否安好。她停在院前,瞧着沉寂的醉月轩,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哪里值得自己天不亮就来探视病人。
齐漾舟摇了摇头,刚抬脚往外走,就听到木门吱呀声。不待她回身便被武明川轻声叫住。
“大人留步。大人是来看师兄的吗?正巧,其他人换班去歇息了。大人帮我照看下他,我去厨房找董大娘让她替玄金准备些吃的。”
齐漾舟尴尬笑笑,被武明川热情地往屋里请。
她不好拒绝,又怕自己的出现惹得两人怀疑。因而调转话题,不解问道:“玄金是谁?”
齐漾舟没等武明川回答,答案便出现在她脚下了。
黑豹蜷成一团窝在软垫里休息。它听见声音,只睁开一只眼撇了撇,确定没有异样就又将头往怀里缩了缩。
武明川跟在齐漾舟身侧解释道:“它叫玄金,是个极挑嘴的家伙。不吃生肉,要煮熟的才肯吃。它昨日也受了些伤,我和药童已经包扎过了。”
“大人稍坐,玄金通人性,不会伤人的。”武明川解释着,直到齐漾舟的眉头终于放松。
“大人别怕,玄金同其他宠物一样。大人,可养过什么?都是一样的。”武明川笑了笑低声念着,手下将玄金和软垫一起往角落里扯了扯。
“养过,可是......”齐漾舟抑制住嘴角抽动,半人高的猎豹如何同娇小可爱的犬和狸奴相较。她无奈点头同意,才拜托了武明川的唠叨。
“去吧。再晚些董大娘就要再另起炉灶了。”齐漾舟微微摆手,送走了叽叽喳喳的少年。
“好。”武明川又朝玄金挤眉弄眼,忙拎着衣摆一溜烟跑远了。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
齐漾舟的目光停留在玄金一起一伏的肚皮上,思绪却飘了老远。
她也曾养过一只狸奴。通体黑色的小家伙,葡萄似的琥珀色眼睛总滴溜溜直转。小家伙最喜欢在她膝头睡觉,任由她在下巴挠痒。
可是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齐漾舟只记得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拼命的想抓住,却只能从指尖滑走。别说狸奴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救起的。
“走!快走!”
沈绥模糊的声音的断了齐漾舟的思绪。她犹豫片刻,还是起身绕到屏风后。
他躺在床上,面容痛苦,额头沁满汗珠,应当也是做了噩梦。
齐漾舟受伤后,对这套流程已有了几分了解。沈绥昨日重伤,夜间必会发热,出汗使热气发散,是好转的征兆。
她将床头的巾帕在铜盆中濯洗,拧干水分。齐漾舟怕惊醒梦中人,只轻轻擦去他额间的汗水。
沈绥仍在呓语着听不清的话,没有要清醒的迹象。齐漾舟没过多停留,她将巾帕重新挂好,转身却听到沈绥惊呼。
“躲起来!张巡趴下,别出来,你会死的。”
齐漾舟诧异回身,沈绥的声音带了哭腔,他还在继续喊:“走啊,别管我,带张巡走。先带他走啊。”
他好看的眉眼因痛苦而扭曲,连手都抓紧了床单。他像无助的孩子,只能在母亲怀里抽泣。可惜床榻之上没有他寻找的栖息地,只有薄薄的被衾。
齐漾舟不自觉嗤笑,堂堂玉面阎罗,因为没救下的人陷在梦境中哭泣。她也分不清,是笑沈绥软弱,还是笑流言荒谬。
她俯身用指尖拭去他眼角的泪,为他扯了扯滑落的薄被。
武明川脚程还算快,齐漾舟又坐了片刻他便回来了。
沈绥身侧不能缺人,他未必能信任其他人,武明川留下看顾最好。齐漾舟说服他留下,独自一人去大理寺。武明川自然不同意,可他辩不过齐漾舟,最终被她说服了。
“大人,你若遇险,可放此鸣剑,会有人来救。”武明川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机关,教齐漾舟如何使用。
所为识时务者为俊杰,齐漾舟非常惜命,收下了武明川的好意。
简单用过早饭,齐漾舟先去大理寺点卯。
大理寺众人见他都跟见了鬼一样。只有跟他稍熟悉的卢衡前来询问。齐漾舟笑着推说自己没事,让他放心。
倒是蒋云津瞧见她撇撇嘴,像只花孔雀似的进了自己的号房。
齐漾舟没在大理寺多留,转身便带着换了常服的许服去了街上药铺。
他们运气不错,不过问了两三家,便有人将图样上的银针认了出来。
齐漾舟撂了点银子,老药师笑呵呵地讲起那段往事来。
图样上的银针比普通银针细长,名为无影针,是张氏医圣的家传绝学,在前朝也曾盛极一时。前朝时,张氏广纳弟子,无影针的绝学也遍地开花。到了本朝,医圣故去,张家嫡系又入京为官,传学一事在长安少了许多。不过张家旁支,倒是在中原颇为鼎盛。
药师讲到此处还颇为遗憾的摇摇头,“家父也曾学过无影针法,只是长安无人敢用。”
“为何?”齐漾舟不解。“既然张氏一脉显赫,又有人入宫当值,上行下效,无影针应当更加广为流传啊?”
清晨店里人不多,老药师左右瞧瞧才低声继续道:“就是因为上行下效。”
张家嫡系传到这一辈,长子名叫张问。张问医术造诣极高,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太医院院首。可惜十五年前,张问不知在宫里犯了什么事,判了流放。张问全家随行死在了路上。
张家下场如此,长安自然无人敢再自称医生弟子。无影针也逐渐销声匿迹。
“原来如此,谢老伯。”齐漾舟同许服交代,使他带人去红玉楼找白杏姑娘做笔录,证实太傅中毒当晚陈怀玉的行动轨迹。
齐漾舟自己则回到了大理寺,他拿着令牌取来了户部案卷,按图索骥。太傅夫人的胞妹妹妹嫁于陈氏,育有一子两女。她最小的女儿陈舒,便是张问的妻子。
陈怀玉是张问的女儿。
所以,太傅之所以将陈怀玉带回府,不是什么青楼女子与通房。而是太傅念及夫人关爱后辈,是王家顾念与张家的旧情。
齐漾舟揉了揉脑子,陈怀玉的行迹有白杏和红玉楼众人可以作证。她更没有杀人动机。
案件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齐漾舟手里的线索只剩那柄击弩和窗口可疑的种子。
齐漾舟揉着腿站起,她想去王家再看一看现场。刚走出号房便见日头高照,已到了午饭时刻。
她刚想去饭堂,便看见了提着食盒的武明川。
大理寺允许官员的携带私人仆从。以前齐漾舟无人可用,丰禾需要打理家事,其余人过于密切接触难免露出马脚,齐漾舟便不带随从出入。
齐漾舟心中差异,还是把武明川迎进了号房。
“你是怎么进来的?”齐漾舟没有给他留任何令牌信物,“沈绥醒了?”
武明川摸出腰间的锦衣卫副指挥使令牌笑笑,“师兄没事,医师说休养一个月就行。丰禾解决和师兄担心大理寺还是不干净,所以让我送饭来给你。”
“哪里有那么娇气?他们一次不成,大理寺必然已经加强排查了。”齐漾舟坐下,还是忠诚的开始进食。
“加强防范,总是没错。”武明川乖乖坐在旁边,替他斟茶。
“沈绥醒了吗?以后他的令牌还是得少用。”
“我知道。”武明川点点头,学着沈绥的样子:“你一定要低调形式,不要让别人以为我与江大人有什么关系。”
“在外人面前,你们要假装不熟,我知道的,这样有利于你们以后查案。我懂的,所以我一路上都非常谨慎低调,没被其他大人瞧见。”武明川笑得开心,等着齐漾舟夸奖。
齐漾舟累了半天没精神哄孩子,于是将红豆酥递给他以示感谢。
董大娘的手艺堪称一绝,齐漾舟在武明川的喋喋不休中享用了自己的午餐。
齐漾舟将人送走后,和许服领了两个仵作,去了王家。
齐漾舟不敢放肆,层层通秉。在王老夫人对王大人发了好一顿脾气后,才争得同意去了停灵的正堂。
仵作自知先前有所疏漏,不敢怠慢。
二人经过提点,小心翼翼查验一番,果然在太傅的右侧颈发现了针眼。
齐漾舟不懂仵作之术,领着其余人重新去了书房。
上次来时,因为阴雨连绵怕破坏证物,齐漾舟和许服都没有声张。这次齐漾舟立即命人,将屋后青苔上的低矮痕迹一一描出来。
足长约为身长的七分之一,四五出印记拓印出来,平均为八寸上下。苔痕有所损耗和误差,自窗□□入迷药之人,应当身高七尺至八尺之间。
根据当日苔痕破坏程度,此人应当不是轻盈女子,丰腴女子和魁梧男子的可能更大些。
“江大人,请用茶。”管家李顺德捧了一杯茶,打断了齐漾舟的思索。
齐漾舟没说话只摆手示意,见他还不撤下才头。她本想劝告,却无意瞥见他食指的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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