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7的穹顶科技大厦像一艘浮在城市光海里的钢铁巨轮,大部分楼层早已沉入黑暗,唯有数据合规部的窗口还亮着一盏冷白的灯,像巨轮瞭望塔上未熄的信号。林未把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这台定制款设备陪了她五年,键盘缝隙里还嵌着去年咖啡泼洒后留下的浅褐色痕迹,像一道洗不掉的工作勋章。
空调出风口传来细微的嗡鸣,风里裹着数据中心特有的、混合了服务器散热片暖意与灰尘的味道。林未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掠过“镜像预测”系统V3.2版的测试报告时,指甲不小心刮到了触控板,屏幕瞬间亮起更刺眼的光。密密麻麻的风险评估值以绿色矩阵形式铺展开,像一片规整的电子麦田,而其中一行亮红色的“异常标记”突兀地竖在中央,像麦田里突然冒出的警示牌:情感干扰因子:无法解析(风险等级:未知) 。
林未的指尖顿住了。
作为穹顶科技最资深的数据合规总监,她经手过三百二十七套AI系统,从金融风控到医疗诊断,见过因数据偏差导致的误判,也处理过算法歧视引发的公关危机,但“情感干扰因子”这个分类,她连系统开发手册里都没见过。她端起桌角凉透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压下心底莫名的悸动,鼠标指针稳稳地落在红色标记上,双击。
加载进度条以均匀的速度向前爬,10%、30%、80%……林未的呼吸不知不觉变浅,直到进度条走完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屏幕上弹出的不是预设的商业数据模型,也不是错误代码弹窗,而是一行用浅灰色标注的注释代码,像藏在厚重教科书里的小纸条:
//未:今天图书馆闭馆早,三楼靠窗的位置,我留了半块巧克力
“未”是她的小名,只有夏知会这么叫。
二十年前,她们在A大计算机系读大三,一起组队做“智能推荐系统”的课程设计。夏知总爱在共享代码里偷偷加这种注释,有时是“楼下食堂今天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有时是“刚才看到一只橘猫蹲在系楼门口,超胖”,而“三楼靠窗的位置”,是她们固定的自习角——那个位置能晒到下午的太阳,窗外有一排法国梧桐,夏知总说“阳光落在代码上,连Bug都变可爱了”。
林未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瞬间冰凉,连带着鼠标都微微颤抖。她记得那天,她因为母亲突然住院,临时请假去了医院,没来得及跟夏知说。等她第二天抱着笔记本来图书馆时,靠窗的位置空着,窗台上放着一个银色的锡箔纸,里面裹着半块融化了一半的黑巧克力,可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绕了很久。
这行代码,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除了夏知,没人知道。
林未猛地回过神,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镜像预测”系统的后台日志,想追溯这行代码的来源——是系统漏洞导致的随机生成?还是有人故意植入?但日志列表拉到最底,涉及“情感干扰因子”的记录全是一片灰色,标注着“最高权限加密”。
穹顶科技的权限体系里,“最高权限”只有CEO和CTO拥有。CEO是个只懂资本运作的门外汉,CTO去年退休后职位一直空缺,现在由几个部门总监轮流代职。谁会用最高权限加密一条奇怪的注释代码?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林未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CEO秘书苏蔓甜得发腻的声音:“林总监,没打扰您吧?明早9点在顶层会议室开‘镜像预测’攻坚小组启动会,CEO特别强调让您务必参加,还有,这次会特邀外部技术顾问,叫夏知,资料我刚发您邮箱了。”
“夏知”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林未耳边嗡嗡作响,手里的听筒差点滑落在桌上。她下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连声音都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林未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半天没敢点开邮箱。她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23:32,窗外的城市灯火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二十年前图书馆窗外摇曳的树影。她终于还是点开了邮箱,未读邮件列表里,苏蔓发来的邮件标题格外醒目:《“镜像预测”攻坚小组特邀顾问简历——夏知》。
附件下载完成的提示弹出,林未双击打开。简历首页的照片里,夏知坐在一间明亮的实验室里,穿着白色的实验服,短发微卷,碎发落在额前,嘴角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的眼睛还是当年的样子,黑亮,带着股不服输的锐气,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像被岁月轻轻划下的痕迹。简历上的职位写着“顶级AI架构师,曾主导3套国家级风控系统开发”,下面列着一长串奖项,每一个都足以让行业内的人侧目。
林未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二十年了,她以为她们早就成了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当年毕业季,她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附件是一张照片——夏知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举着结婚证,笑得很开心。邮件里只有一句话:“夏知要结婚了,她不想耽误你,让你别再联系她。”那天晚上,她抱着刚完成的课程设计代码哭了整夜,代码本上还留着夏知写的注释:“未未,我们以后要一起做一套能‘读懂人心’的AI。”
后来,父母开始催婚,她麻木地见了几个相亲对象,最后嫁给了父亲朋友的儿子。婚姻像一套按流程运行的程序,没有争吵,也没有惊喜,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晚上各自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连拥抱都带着公式化的礼貌。上周,丈夫把一份离婚协议放在餐桌上,说“彼此耗着没意思”,她只是平静地说了声“好”,像在确认一份工作报表。
桌上的时钟指向23:50,林未关掉电脑,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电梯下降时,她看着镜面墙壁里自己的倒影——黑眼圈很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当年帮夏知修电脑时被螺丝刀划伤的)。她突然觉得,这二十年,她好像只活成了“数据合规总监”这个标签,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会为半块巧克力开心半天的女孩。
车库里很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林未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她点开,申请人是“陌生号码”,验证信息只有一句话:
“好久不见,我的代码合伙人。”
林未靠在车门上,晚风吹过车库,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她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通过”按钮上方,迟迟不敢按下。她不知道,这行简单的问候,不是一场迟到二十年的重逢,而是一场围绕“镜像预测”系统展开的危险游戏的开端——那行藏在算法里的注释代码,不是回忆的碎片,而是有人精心埋下的诱饵。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林未的手指轻轻颤抖,终于,在时钟跳到00:00的瞬间,她按下了“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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