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长条形的光斑，鲸落站在办公室门前，指尖捏着衣角顿了顿，才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门板，“笃笃”两声，轻得像怕惊了室内的安静。
“进来。”王老师的声音混着翻试卷的沙沙声传来。
推开门时，鲸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香，王老师正埋首在一摞作业本里，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看见她进来，立刻直起身，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朝她扬手：“鲸落来了，快过来坐。”他手边的红色圆珠笔还在转，笔帽上沾着点没干的墨渍。
鲸落走到办公桌旁，王老师放下笔，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跟你说个事。繁晏那小子，前段时间数学竞赛拿了全市第一，学校特意安排他周一在国旗下讲几句，分享分享心得。”他说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可你也知道他那嘴——平时跟校门口卖烤肠的大妈砍价一套一套的，真到了正经场合，三句话能跑偏到操场的草该除了，那吊脚猫水平实在上不了台面。”
他看向鲸落，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待：“我记得你之前在三中语文竞赛是一等奖吧？文笔又稳又灵。所以想麻烦你帮他写篇演讲稿，不用太长，真诚点就行。你愿不愿意帮老师这个忙？”
鲸落垂眸，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浅影。想起繁晏上次在走廊里给同学讲题，指尖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嘴里却叼着根没拆的棒棒糖，语气吊儿郎当的样子。“好的老师。”她抬头时，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乖巧的笃定。
“太好了！”王老师立刻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真是帮大忙了！回头我就让繁晏那小子给你当两周值日生，扫地、擦窗、倒垃圾，全包了，保证不让你沾一点灰。”
等鲸落回到教室，窗外的梧桐叶已经被夕阳染成了暖橘色。她摊开稿纸，笔尖悬在半空想了想，才慢慢落下。写两句就停下来，歪头琢磨繁晏说话的调调——直到最后一个句号落下，走廊里突然响起集合的预备铃声，短促而急促，像在催着人往前赶。
“糟了。”鲸落赶紧把稿纸叠好，塞进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里，抓起文件夹就往楼下跑。楼梯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噔噔”响。集合铃声已经到了尾声，最后一声“叮——”拖得长长的，在走廊里荡开回音。她加快脚步，转过二楼拐角时，肩膀突然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原来你在这儿。”
繁晏的声音带着点刚跑完步的轻喘，他伸手扶了她一把，他靠在楼梯扶手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了几缕，校服外套松松地搭在胳膊上。显然是找了她很久，眼里那点急色慢慢褪去，换上如释重负的松弛。
鲸落还没来得及站稳，手里的文件夹就被他抽了过去。繁晏翻开文件夹的动作很快，指尖划过稿纸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晃了晃。“谢了。”他低声说，视线已经落在稿纸上，嘴角微微勾着。
等鲸落快步走到操场边缘，各班队伍已经站得整整齐齐。值周老师拿着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下面有请本次数学竞赛全市第一名——高一（3）班的繁晏同学，上台发言！”
掌声里，繁晏从队伍里走出来。他把文件夹往口袋里一塞，背着手朝主席台走，步伐慢悠悠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把白校服照得发亮，连带着他开口时的声音都格外清透，像冰镇汽水划过喉咙的爽利，煞是好听。
鲸落站在班级队伍的末尾，抬头望着他。可没一会儿，她就发现繁晏的眉头悄悄皱了起来，像是吃到了什么涩味的东西，念稿的语速也慢了半拍。
“难道是我写得不合他心意？”鲸落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下一秒，她就听见繁晏的声音顿了顿，原本稿子里的“感谢各位老师的莅临”，被他改成了“感谢各位老师的来临”。那个“临”字被他轻轻带过，像怕咬到舌头。
鲸落愣住了，随即有点想笑——原来不是不满意，是不认识。
后面的稿子念得磕磕绊绊，“砥砺”被换成了“努力”，“夯实”直接跳了过去。繁晏站在台上，背对着阳光，鲸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像是在跟那些生字较劲。
“好了，基本可以确定，他是不会读一些字。”鲸落心里暗暗想，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又赶紧抿住。
终于念到最后一句，繁晏像是松了口气，声音都轻快了些。他把话筒放回支架，转身下台时，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队伍末尾的鲸落身上。那眼神有点复杂，带着点被抓包的不自在，又藏着点说不清的调侃，意味深长地在她脸上停了两秒。
鲸落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她慌忙别过脸，看向操场边的梧桐树，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繁晏走下台时，步伐比上台时快了些，路过鲸落班级队伍后，故意放慢了脚步。鲸落低着头数自己的鞋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还黏在背上，带着点戏谑的热度。
“喂。”
一声低低的招呼在耳边响起，鲸落猛地抬头，撞进繁晏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站在队伍外侧，校服口袋里还鼓囊囊地塞着那个浅蓝色文件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更乱了些，衬得那双眼睛格外亮。
“稿子写得不错。”他说这话时，嘴角勾着，却偏要故意加一句，“就是有些字，太考验文化水平了。”
鲸落的脸颊微微发烫，刚想反驳“那是常用词”，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了糖纸递过来，指尖捏着糖的边缘，没碰到她的手。“谢礼。”
鲸落看着他转身跑回自己班级的背影。
下午的数学课，王老师在讲台上表扬繁晏的发言“简洁有力，很有少年气”，全班都在鼓掌，只有鲸落看见繁晏趴在桌上，用课本挡着脸，耳根悄悄红了。
放学时，鲸落今天值日拿着扫把刚走出教学楼，就被繁晏拦住了。他手里拎着个扫帚，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一截晒得微黑的小臂。“王老师说了，你在两周值日，我包了。”
第二天早读，鲸落发现桌洞里多了本《小学生常用字典》，扉页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借你用，下次写稿前查一查。”旁边还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像在嘲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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