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希衡第一次见到商文简,是在高中文理分科后的自我介绍上。
柏希衡高中学的是理科,分科后,教高中物理的辛敏成了他的班主任。
母亲是自己的高中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这对柏希衡来说,非常窒息。
可他没有办法,这是辛敏一手安排好的,由不得他的反对。
文理分科后,商文简就成了他的同学。
起初,柏希衡对商文简很有好感——商文简话不多,从不参与理科男生间的纷争,做事干脆利落,一起值日时,还会默默分担大部分的活。
在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期末考前,柏希衡过得都很舒心。
那时候,柏希衡在课间会在走廊上和同学们说话,说得开心的地方,还会倚着栏杆笑。
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衣角都是干净带着皂荚香的,笑起来唇角勾起,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他就倚在栏杆上,目光和楼下的商文简对上时,还会和商文简挥手打招呼。
像一幅背景色是浅绿色和白色的画,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倚着栏杆笑着低头看过来的男生是唯一鲜活的色彩。
而在期末考出成绩之后,一切都变了。
期末考,柏希衡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掉了下来。商文简成了这次考试的第一名。
平时还对柏希衡有些好脸色的辛敏顿时变了一副脸色,整个寒假里,辛敏都在讽刺和挖苦柏希衡,甚至在吃年夜饭时,辛敏突然间摔了筷子起身走了。
柏希衡不知所措。
柏父叹了一口气,对柏希衡说道:“你去和你妈认个错。”
柏希衡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远远坐在沙发上的辛敏突然发难了,她抬手就摔了茶几上的茶杯,剧烈的响声把柏希衡吓了一跳,辛敏叫柏希衡过去。
柏希衡不安地在离辛敏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
辛敏抬头看他,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憎恨,“你为什么不是第一名了?”
柏希衡下意识退后一步。
辛敏当即起身,抬手狠狠地扇了柏希衡一巴掌。
柏希衡的脸印上了五根鲜红的指印,脸几乎是瞬间就肿了,后知后觉的疼痛感让柏希衡懵了。
“你为什么比不上商文简,是不是你偷懒了没好好考,是不是你不努力,说啊?”辛敏的目光凶狠极了,看着柏希衡的目光不像是看亲生儿子,而像是看仇人,“你知道你让我多丢脸吗,现在他们都在看我笑话了,”辛敏又哭又笑,“为什么我一教你,你就这么差,你是不是讨厌我,和他们一样都讨厌我!”
她说着又狠狠扇了柏希衡一巴掌。
柏希衡被接连的两巴掌打得流出了眼泪。
他不敢出声,他只能偷偷去看柏父,柏父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着菜,一眼都没有往客厅这边看过来。
除夕夜,窗外偶尔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窗里,辛敏还在歇斯底里地骂着柏希衡。
从小到大,辛敏都很在意柏希衡的成绩,柏希衡偶尔考差了,辛敏会骂他,但从来没有打过他。
今晚是辛敏第一次打他。
两个半小时后,辛敏终于骂累了,让柏希衡滚开,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柏希衡沉默地回了房间,关上门,靠着门滑跪在地板上。
他没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只能透过窗看到小区里路灯的亮光,他捂着被打得红肿发疼的脸,眼睛里的泪水还来得及擦干净。
零点,手机振动。
柏希衡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屏幕,给他发消息的人是商文简。
商文简祝他新年快乐。
柏希衡笑了一下,却扯到了疼痛的伤口,想起今晚的这一切,他不笑了。
柏希衡给商文简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那条“新年快乐”的信息下空空荡荡,柏希衡一个字也没有回。
再然后,商文简成了柏希衡的噩梦。
从那次期末考之后,辛敏像变了一个人。
她收了柏希衡的手机,拆了柏希衡房间的锁。只要在家里,她就会勒令柏希衡在做完作业之后,再额外做她给柏希衡出的物理题,做得不对,她会拿戒尺抽柏希衡左手手臂。
右手要写字,打不了,只能打左手,有一段时间,柏希衡左手的手臂经常肿着。
从那之后,柏希衡从来没有再从理科第一的位置上下来过。在台上领奖时,柏希衡对上站在台下的辛敏的目光时都会避开,他不敢看。
可不管柏希衡再努力,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有好结果的。
一次期中考,商文简的物理成绩超过了柏希衡。哪怕柏希衡还是理科第一,但辛敏还是发疯了,她让柏希衡跪在她面前,发誓他下一次一定会考好,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柏希衡无话可说。他看到物理就会想起戒尺落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感,现在的他,只要看到物理就想吐。
见柏希衡说不出话,辛敏冷笑一声,“我怎么会生出了你这种蠢货,我出了那么多题让你写,结果你还是比不上商文简,你什么都比不上他,我生你到底有什么用?”她越说越生气,于是戒尺又抽到了柏希衡的左手手臂上。
疼痛让柏希衡生出反抗之心,“那你让商文简做你的儿子去吧,”柏希衡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喊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儿子了!”
辛敏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面目狰狞,像个女鬼,她抓着柏希衡的头发,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柏希衡不说话了。
“不做我儿子了?”辛敏嗬嗬笑了一声,她猛地推了柏希衡,柏希衡毫无防备,被推得直接撞上了茶几的尖角,疼得蜷了起来,辛敏视而不见,大叫道:“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
柏希衡试图叫她,“妈,我错了……”
辛敏充耳不闻,她疯狂地推着柏希衡,“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给我滚出去。”
柏希衡被她赶出了家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冬天的夜里,柏希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家居服,因为刚洗完澡没多久,还穿着拖鞋,他没有手机,除了一身家居服和拖鞋,柏希衡一无所有。
门外很冷,楼道的风往柏希衡身上灌过来。凛冽的寒风吹得柏希衡瑟瑟发抖,刚才被茶几磕到的腰疼得他站不住。
柏希衡不知道在门外蹲了多久,整个人几乎冻得没有知觉的时候,门打开了。
门内站在柏父。
门内的灯光和楼道里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一道门把光割开,把柏希衡留在寒冷的夜里。
柏父叹了口气,“你妈睡了,进来吧。”
“当年你妈被你外公逼着学了不喜欢的物理,毕业后又被你外公逼着回来当老师,她总觉得她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你别跟她计较。”
柏希衡沉默地进了门。
辛敏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不是他的家,只要辛敏想,随时能让他滚出去。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子女的,柏希衡必须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有价值,他们才会对他稍微有点好脸色,如果他没有价值,他就是被抛弃的对象。
从那以后,柏希衡更加谨小慎微,他不会再和辛敏起冲突,哪怕辛敏再怎么骂他打他,他也忍着,要他做的题,他也好好做。他越发努力,物理成绩终于一直稳定在年级第一。
商文简在数学和物理上有惊人的天赋,柏希衡在这一点上比不上商文简,但柏希衡很努力,他本来就很聪明,天赋也很高,只要柏希衡愿意努力,他所有的科目都会考得比商文简好。
与此同时,柏希衡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意笑。
一天深秋的午后,柏希衡在做完题后,得到了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出门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
在一处少有车行、人流稀少的街道,柏希衡听到了两声小狗的叫声。
他侧耳听了一会,听到了声音的源头,他顺着声音走了过去,看到了一直被卡在砖缝里的黑色小狗。
小狗奶呼呼的,还在哼哼唧唧地叫,叫声中满是害怕。
柏希衡安抚了一会小狗,开始小心翼翼地试图把小狗从砖缝中取出来。
小狗像是被人故意塞进去的,被塞得很严实,柏希衡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工具。
他走出去,想到旁边的超市看看,却在超市门口遇到了商文简。
商文简看到他,上下嘴唇一齐抿了一下,漆黑的眼睛亮了起来。
商文简走过来,问柏希衡怎么到这边来了。
从被赶出家门之后,不同于之前对商文简的客气,柏希衡几乎不和商文简说话了。
他一看到商文简就会想起辛敏歇斯底里的骂声,哪怕商文简一点错都没有,但这个人还是无数地成为了辛敏骂他的导火索。
他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商文简正常交往。
可今天他急着救小狗,商文简听完柏希衡的话后,转身进超市买了工具和一袋羊奶,让柏希衡带路。
深秋的下午,阳光是灿金色的,照在柏希衡漆黑的发丝上和白净的脸上,柏希衡垂眼,动作轻柔地抱着刚从砖缝里被救出来的小狗。
柏希衡耐心地哄着小狗喝了一袋羊奶,小狗喝饱了,用头蹭了一下他的手。
柏希衡一愣,手上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也柔软起来,被这样一条小生命依赖信任着,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柏希衡轻轻笑了一下。
等不笑了,他侧过头,发现商文简正专注地看着他。
柏希衡看过来后,商文简很快偏开了头。
柏希衡不敢也不能把小狗带回家,辛敏最讨厌这些宠物。最后是商文简把小狗带走了。
临时走,商文简说:“我会找人收养它,如果找不到人收养它,我会自己收养,如果后面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说。”
柏希衡看着对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别人,最后他也只是说道:“谢谢你。”
因为小狗的事,柏希衡又愿意主动和商文简说话了。小狗被人收养了,商文简还会定期从小狗的新主人那里了解小狗的最新动态,再说给柏希衡听。
很快,到了参加物理竞赛的时候。他们班有二十个名额,比赛酒店分房间时,柏希衡很巧分到了和商文简一个房间。
晚上的加训课程结束,已经是十点半了。
商文简先洗了澡,正坐在床边擦头发。
柏希衡在浴室里叫他,“我忘记拿毛巾了,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吗,就在打开的行李箱上。”
商文简依言找到了毛巾,站在浴室门外。
柏希衡光着身子和商文简隔了一扇玻璃门,玻璃是磨砂的,只能看到柏希衡影影绰绰的身影。
商文简的喉结动了一下。
柏希衡伸出右手来拿,修长洁白的手臂上还沾着滚动的水珠。
商文简不动声色地偏了一下,于是柏希衡的第一下没有摸中。
柏希衡很快试探着摸了第二下,这回还是没有摸中毛巾,却摸中了商文简握着毛巾的手。
柏希衡缩了一下手,说了一声“抱歉”,旋即终于摸到了毛巾。
柏希衡取了毛巾,浴室的水声重新响起。
商文简还在浴室门外站着。
柏希衡从浴室出来时,商文简已经吹干了头发,正坐在床上用电脑看题。
这个房间是双床房,柏希衡睡在靠窗那张床上,窗帘不能完全遮完外面灯光,于是柏希衡在关上灯前取出眼罩戴上。
关灯后,一室静寂,随之响起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柏希衡背对着商文简侧睡,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睡醒,柏希衡发现商文简起得似乎格外早,如果不是商文简的眼神清明,柏希衡都要怀疑商文简是不是一夜没睡。
那次竞赛,柏希衡和商文简都成功拿到了加分资格。
时间过得很快,就这样到了高考。
高考第一天,下午数学考试结束时,下了雨。柏希衡和一位没带伞的同学同撑一把伞,淋了一点雨。
回到家吃饭时,柏希衡咳了两声。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柏希衡和辛敏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柏希衡的成绩一直稳定在理科第一,物理成绩也让辛敏挑不出错处,辛敏平静了许多,不再整天咒骂他。
柏希衡的咳嗽让辛敏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她问道:“怎么回事?”
柏希衡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来,说道:“没事,被呛到了。”
吃完饭后,辛敏拿来一杯冲好的感冒冲剂,说道:“你明天还要考试,别因为咳嗽耽误了,喝了。”
柏希衡试探着说道:“不用喝了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辛敏拧着眉,加重了语气,“我说喝了。”
柏希衡不再说话,接过来喝了,刚喝第一口,他就尝到了冲剂里加的止咳糖浆的味道。
他喝不了这个,每次喝完他都会吐。
辛敏明明知道。
柏希衡咽不下去,他想起身去卫生间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却被辛敏按了下去,“这也不吃那也不喝,就是被惯出来的毛病,你如果不喝下去,今晚你就给我滚出去。”
柏希衡于是只能强忍着恶心把一杯添了止咳糖浆的感冒冲剂喝了下去。
辛敏终于不发疯了,起身走了。
柏希衡艰难地站起来,回了自己房间,在卫生间里吐了出来。
柏希衡以为吐出来了就好了,但事与愿违。
半夜两点,柏希衡喘不上气,从噩梦中醒来,一种难言的恶心感随之从胃中涌上来,柏希衡又吐了。
早上的理综考试,柏希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考的,还有五分钟收卷时,柏希衡因为晕过去被考场的医护人员带到救护车上诊治。
医生皱眉看着他的验血单,问道:“同学,你昨晚吃什么了?”
柏希衡戴着氧气面罩吸氧,闻言气若游丝地和医生说了自己昨晚吃过的东西。
“同学,你知道你对止咳糖浆的成分过敏吗?”医生叹了口气,问道。
柏希衡摇了摇头。
“你这个过敏反应太严重了,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命都没了,我建议你不要考试了,先住院治疗,考试有很多次,生命只有一次。”医生说道。
柏希衡沉默了一会,在短短的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东西,最后他说道:“抱歉医生,我还是想考完下午的试,麻烦你帮,打针吃药都行,只要让我神志清醒地考完下午最后一场试就行,拜托你了。”
医生摇了摇头,最后却还是尊重柏希衡的意愿。
下午的英语考完,柏希衡在走出考场时全身虚脱,倒了下去,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先举行毕业典礼,再拍毕业照。
柏希衡在住院,毕业典礼和拍毕业照都没有出现。
那年班上拍毕业照,全员到齐,除了柏希衡。
商文简向班主任辛敏询问柏希衡的去向。
辛敏对于学生来说,是个负责任的好班主任,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优秀物理老师。
她的好是对所有学生的好,除了柏希衡。
除了她的亲生孩子。
听到商文简的话,辛敏为难地笑了一下,把柏希衡住院的事情告诉了商文简。
商文简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柏希衡的,柏希衡还在沉睡着,脸色苍白极了,眉心紧紧蹙着,似乎是痛苦极了。
高考成绩出来时,柏希衡还在住院。
不出意料,柏希衡高考失利了,第一天的语文数学发挥正常,英语也和平时相差不大,理综却是比平时低了整整五十分。
柏希衡看着屏幕里的成绩,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其实他已经不想再对这些事情做评价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倒霉,有这么一个蛮横强势的母亲,还有这么一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摆脱这一切,就又被拉回这个让他喘不过来气的沼泽里了。
辛敏得知他高考成绩时,在他病床前又骂了一顿,在柏希衡提出自己想要复读的打算时,辛敏看着他,面容依旧很狰狞,“复读?你想都不要想,我丢不起这个脸,你爱读哪读哪,不读了就滚出去自己找活干。”
柏希衡心如死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开始填志愿,以他平时的成绩,考最好的学校是没有问题的,哪怕现在少了五十多分,他也还是能有很多选择。
只是,在这最后一次考试,他还是考不过商文简。或许这就是命吧。
高中三年的同桌林风朗来问他想报哪所学校,他和林风朗的高考成绩差不多,如果要报同一所学校,还是可以的。
柏希衡说了自己的志愿。
林风朗说道:“那我们可能不能在同一所学校了。”说着林风朗说了自己报的学校。
聊完之后,林风朗问道:“你确认不改志愿了吧?”
柏希衡说是。
没过两天,柏希衡从另一个同学那里知道了商文简的志愿。
商文简的志愿居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柏希衡不知道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但他现在只想躲着商文简,到了现在,商文简已经完全成了他的噩梦,他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
于是在志愿系统关闭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柏希衡改了第一志愿。
于是,他和林风朗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了。
商文简去了自己的第一志愿大学。
两所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终于不用再见到商文简了,柏希衡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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