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倾泻不止,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黏稠的阴冷之中。已是深夜,城东那片颇有年头的别墅区,大部分窗户都熄了灯,只剩下零星几盏,在雨幕中顽强地散发着昏黄而孤独的光晕。一辆线条流畅、颜色深沉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一栋三层别墅门前。车门打开,一把宽大的黑伞率先撑开,阻隔了冰冷的雨水。伞下,走出一个身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的男人,康子桉。他身形颀长,站姿挺拔,即使在这样的雨夜,周身也散发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整洁与从容。
几乎就在他关上车门的同一刻,另一辆风尘仆仆、满是泥泞的警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蛮横地挤入这片宁静,紧贴着康子桉的轿车停下。车门被猛地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雨水的腥气和一股显而易见的焦躁跳下车。警探迟酽,他甚至连伞都懒得打,只是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粗硬的短发茬上雨水纵横,像头刚被惹毛的狮子。他那件皱巴巴的棕色皮夹克,肩头早已湿透,颜色深了一块。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瞬间就钉死了别墅二楼那扇唯一亮着灯的窗户。
“迟队!雨太大了!”年轻警员小陈举着伞慌慌张张地追上来。
“别管雨!”迟酽低吼一声,嗓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迈开长腿就要冲向别墅大门。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门前台阶的瞬间,那个打着黑伞的身影,却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挡在了他的前方。
门廊下有限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
迟酽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自己满身雨水烟尘味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清冽的、带着雪松与淡淡书卷气的香水味。这味道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康子桉从容地收拢雨伞,伞尖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侧过脸,看向迟酽,脸上是一抹训练有素的、近乎完美的微笑,但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却冷静锐利得如同精密仪器。“晚上好,警官。”他的声音温和,音调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迟酽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哪位?”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康子桉。”男人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律师。”
迟酽的目光掠过那只手,直接落到别墅亮灯的方向,嘴角扯起一个充满讥诮的弧度:“里面那位‘杰出企业家’养的?”
“是我的当事人,孟先生。”康子桉面色不变,极其自然地收回手,仿佛迟酽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甚至从容地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质感上乘的名片夹,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在我的当事人明确表态之前,我认为我有必要在场。”
迟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没用手接,而是用两根被烟熏得微黄的手指,像拈起什么不洁之物般,夹过了那张散发着淡淡木香的名片。烫金的字体,律师事务所的名字透着精英式的傲慢。他看也没看,随手就塞进了自己皮夹克那个鼓鼓囊囊、塞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口袋里。
“哼,来得可真快。”迟酽语带嘲讽,鄙夷几乎凝成实质,“你们这些拿钱办事的‘法律卫士’,鼻子比训练有素的警犬还灵光。”
康子桉仿佛完全屏蔽了这番侮辱性的话语,他只是微微抬手,整理了一下原本就无比平整的西装袖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的当事人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一切权利,其中,包括在律师到场前保持沉默的权利。我想,迟警官对此应该心知肚明。”
“清楚,我当然清楚!”迟酽猛地向前逼近一步,他壮硕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要撞上康子桉,“我就等着看,等我把铁证拍在桌上,你那套冠冕堂皇的‘权利’还顶不顶用!”
他不再废话,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怒气,粗暴地推开了别墅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
康子桉在他身后,脸上那抹公式化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他重新撑开伞,并非为了挡雨——门廊已能遮雨——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与这混乱、粗粝环境划清界限的姿态。他步履从容地跟在浑身湿透、煞气腾腾的迟酽身后,步入了灯光惨白刺眼的别墅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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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东升,东升实业的那位“东升”,此刻正深陷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里。他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头发却已显稀疏,眼袋浮肿,脸色在明亮的水晶吊灯照射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身上那件丝质睡袍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微微起伏的、汗津津的胸膛。
客厅里,昂贵的进口地毯上,一只摔碎的玻璃杯和泼洒出的酒液留下了难看的污渍。几名便衣警察分散站立,眼神警惕。
迟酽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坦克,径直冲到孟东升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孟东升如同惊弓之鸟般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交织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垂死的侥幸。
“孟东升?”迟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锤击般的力度。
“是……是我……”孟东升的声音干涩发颤。
“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我不知道啊警官!我一向是守法……守法的好商人……”他说话时,眼神不受控制地往门口瞟,当看到如同定海神针般静立在那里的康子桉时,眼中瞬间爆发出近乎狂喜的光彩。
“康律师!你可算来了!”他激动得想要起身。
迟酽一只大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牢牢钉回沙发深处。
“守法商人?”迟酽嗤笑一声,从皮夹克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打印纸,在孟东升面前“唰”地抖开,“‘昌茂集团’的吴总,上周五晚上在自家车库被人袭击,两根肋骨骨折,脾脏破裂,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目击者指认,就是你孟总手下养的那几条‘恶犬’动的手!‘诚信经营’?你他妈的就是这样诚信的?!”
孟东升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嘴唇剧烈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迟酽直起身,对旁边的警员打了个干脆的手势:“铐上,带走!”
两名警员应声上前,亮出了冰冷的手铐。
“请等一下。”康子桉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里紧张的氛围。
他缓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孟东升和警员之间,姿态依旧从容不迫。“迟警官,在目前缺乏直接、有力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单方面的指认和尚未核实的线索,就对我的当事人采取强制措施,这似乎超越了执法权限,有违程序正义。”
迟酽猛地扭过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射出来:“程序正义?人证就在医院躺着!资金往来异常!这还叫缺乏证据?!康大律师,你是不是对‘证据’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指认?”康子桉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令人心寒,“是哪一位具体的、身份确凿的目击者?其证词是否经过交叉验证?是否存在被胁迫或利益交换的可能?至于资金流水,具体异常在何处?与吴总遇袭这件事,是否存在排他性的、唯一的因果关联?”他摊开双手,动作优雅而带着一种律师特有的、剖析问题的冷静,“在我的当事人未明确放弃权利,并且在我的专业建议下,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如果你们坚持要带他回警局,我希望看到的是由检察院签发的、符合所有法定形式的正式逮捕令,而不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迎上迟酽那双因暴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而不是某些警官基于个人情绪和……或许是不够成熟的判断,所采取的冲动行为。”
这一番话,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像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硬生生挡住了迟酽汹涌而来的气势。
迟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康子桉,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身后的年轻警员小陈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位以火爆脾气著称的上司,又看看那位气场强大、滴水不漏的律师,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迟酽突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被挑衅到极致的狠厉与冰寒。他点了点头,手指隔空重重地点了点康子桉:“行,你真行。康大律师,程序,正义,说得好!”他猛地收敛笑容,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小陈!立刻联系检察院,申请逮捕令!我他妈就在这儿等着!我看他今天能不能飞出这栋房子!”
他一把拽过旁边一把硬木椅子,椅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大刀金刀地坐下,从湿漉漉的夹克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却并没有点燃,只是用牙齿狠狠碾磨着过滤嘴,仿佛那是康子桉的骨头。
康子桉对迟酽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微微俯身,对瘫在沙发上、如同烂泥般的孟东升低声耳语了几句。孟东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幅度极大地点着头,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客厅里只有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迟酽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住的焦躁雄狮,而康子桉,则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甚至偶尔会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景,背影挺拔而孤直。
一个多小时在煎熬中度过。迟酽的手机终于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死寂。
他迅速接起,只听了几句,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难看,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再次发出难听的摩擦声。他走到康子桉面前,两人近距离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律师,”迟酽的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翻腾的怒意,“你赢了。这一局。”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吼出来的:“收队!”
警员们明显松了口气,但又不敢表露,迅速收拾东西。小陈担忧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孟东升,又看看像一堵墙般护在前面的康子桉,快步跟上迟酽离去的背影。
杂乱的脚步声消失在别墅门外。
孟东升直到确认警察真的走了,才像一滩烂泥般彻底滑倒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将他的真丝睡袍浸透。
康子桉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着楼下警车的尾灯如同受伤野兽的红眼,在雨幕中不甘地闪烁了几下,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脸上那职业性的微笑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静。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孟东升,语气平淡得不带丝毫波澜:“孟先生,麻烦只是暂时告一段落。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孟东升却仿佛没听见,兀自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虚脱之中,语无伦次地念叨:“谢……谢谢康律师!太好了!钱不是问题!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只要你保我平安!一定……”
康子桉没有回应他的感激和承诺。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客厅的角落,在一个被沙发阴影半掩着、似乎是匆忙间踢进去的、约莫巴掌大小的黑色丝绒盒子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到几乎无人察觉。然后,他走向茶几,从精致的纸盒中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干净的手指。
“具体的委托细节和后续应对方案,明天上午九点,请准时到我的办公室详谈。”他放下纸巾,语气恢复了专业性的疏离,“今晚,请你务必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他拿起自己那把依旧干燥整洁的黑伞,微微颔首,不再多看孟东升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恐惧、金钱与谎言味道的别墅。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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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气并未好转,阴云低垂,雨水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迹象。
迟酽在办公室里几乎抽了一夜的烟,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下巴上的胡茬更显茂盛,整个人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他面前的烟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关于孟东升及其公司的卷宗铺满了整个桌面。
“操!就让那混蛋得意了一晚上!”他狠狠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起来。
小陈小心翼翼地靠近,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报告:“迟队,检察院那边……还是说证据不够扎实。那个指认孟东升的关键证人,吴总的手下,今天凌晨……翻供了,说是当时太害怕,看错了……”
“翻供?!”迟酽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得能吃人,“肯定是被人威胁了!或者收买了!孟东升这个杂碎,手眼通天啊!”
他烦躁地扒拉着自己硬刺般的短发。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像是催命符般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他特意设置的紧急联络铃声。
他一把抓过手机,放到耳边:“喂?讲!”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而紧张的声音,背景里夹杂着明显的嘈杂和人声。
迟酽听着,脸上的暴怒和烦躁如同潮水般褪去,一点点被一种极致的、近乎凝固的凝重所取代,甚至……还掺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位置确认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明白了。立刻封锁现场,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我们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办公室里原本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萎靡的气氛,因了他这反常的沉默和凝重的表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同事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出大事了。”迟酽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孟东升死了。”
“什么?!”小陈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震惊。
“就在他的别墅里。初步判断,”迟酽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是他杀。谋杀。”
办公室里瞬间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
迟酽却像是屏蔽了所有杂音,他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依旧带着湿气的皮夹克,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用嘶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命令:“小陈,通知法医、技术队,所有人,立刻出现场!其他人,给我把孟东升所有的社会关系、近期接触过的人、所有的恩怨情仇,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快!动作快!”
凄厉的警笛再次划破雨幕,比昨夜更加急促,更加刺耳,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车队风驰电掣般再次赶到那栋熟悉的、气派的别墅前。此时,别墅已被明黄色的警戒线层层包围。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聚集在远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长枪短炮对准了现场。
迟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利落地套上鞋套和手套,弯腰钻过警戒线。别墅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死亡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残留香气的怪异味道。
技术队的同事已经在各个角落忙碌开来,闪光灯不时亮起,捕捉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迟酽径直走向客厅——那个昨夜他还与孟东升、康子桉针锋相对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与昨夜记忆中的浮华喧嚣形成了残酷而诡异的对比。
孟东升穿着那件熟悉的真丝睡袍,仰面倒在客厅中央那块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上,双眼圆睁,瞳孔扩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惊恐与某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胸口,正正地插着一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拆信刀。刀柄是某种深色木材,镶嵌着银丝,此刻,那银丝已被黏稠暗红的血液所浸染。地毯吸饱了鲜血,呈现出一种沉黯的、令人窒息的色泽。
法医老白正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检查,看到迟酽过来,抬了抬手,脸色凝重。
“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死因很明确,就是胸口这一刀,直接刺穿心脏,手法……非常精准,几乎是一击毙命。”老白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稳,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沉重。
迟酽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把拆信刀上。他认得这把刀。昨晚,它就静静地躺在孟东升那张豪华红木书桌的笔架上,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他还因为其独特的多边形血槽设计而多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客厅。没有明显的搏斗挣扎痕迹,仿佛死亡是在一瞬间降临。茶几上放着一个水晶威士忌杯,里面还有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一切看起来都过于……平静。除了这具倒在血泊中、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
“迟队,”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突兀的白色打印纸,纸张边缘沾染了一小块已经变成褐色的血点,“这是在书房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的,被刻意塞在了文件夹下面。”
迟酽接过证物袋,隔着塑料薄膜,他看清了那是一份文件的一部分。标题赫然是——《遗嘱修订及财产分配附录》。
他的目光急速下移,当看到财产继承人那一栏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一窒。
只见那空白处,清晰地打印着一个名字——
康子桉。
后面跟着的,是孟东升名下所有主要公司股权、不动产以及巨额现金的分配列表。
“这……”小陈的声音也带着震惊,“康律师?他……他是唯一继承人?”
迟酽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愤怒、挫败、凝重,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昨夜康子桉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那捍卫“当事人权利”的坚定姿态,那从容离开的背影……与眼前这份致命的遗嘱,胸口那把熟悉的拆信刀,交织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立刻!”迟酽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变形,“查找康子桉昨晚离开别墅后的所有行踪!他的车,他的手机信号,一切!立刻申请搜查令和逮捕令!”
他的命令刚刚下达,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那个号码的组合,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绝不可能忘记的、平静得甚至有些从容的声音,正是康子桉。
“迟警官,”康子桉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清晰依旧,“我想,我们现在可能需要谈一谈。”
迟酽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彻底泛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康子桉……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别墅区门口,你们的警戒线外面。”康子桉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或者说,是认命般的坦然,“我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想,有些情况,我需要向警方说明。”
迟酽猛地抬头,透过别墅宽大的落地窗,看向雨幕笼罩的小区入口方向。远处,警戒线外,似乎确实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一个打着黑伞的颀长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荒谬,讽刺,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怒火,瞬间冲上了迟酽的头顶。他对着电话,声音冰冷刺骨:
“待在那里别动。我亲自来‘请’你。”
他挂断电话,对身边的小陈和其他警员做了一个严密控制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别墅门口走去,走向那个打着黑伞、在雨中静立的身影。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一切,仿佛要洗刷掉某些痕迹,又仿佛,只是在为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交织着阴谋、背叛与复杂人性的悲剧,奏响沉重的背景音。
当迟酽终于走到康子桉面前,看着对方那张在雨伞阴影下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疲惫的脸时,他晃了晃手中刚刚拿到、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逮捕令复印件,声音沙哑而冰冷:
“康大律师,这一次,你需要我为你……辩护吗?”
康子桉静静地看着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不,迟警官。”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迟酽耳中,“这一次,我需要你……帮我找出真相。”
迟酽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狡诈:“为什么?”
康子桉抬起眼,目光越过迟酽的肩膀,望向那栋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别墅,轻声说道,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雨声打碎:
“因为……他昨晚找我去,不只是为了应付你们的调查。他修改了遗嘱,把一切都留给了我。他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补偿,为了……很多年前,他和我母亲的事。”
他的话语如同一声惊雷,在迟酽耳边炸响。遗嘱……补偿……母亲……
无数线索和疑问瞬间涌入迟酽的脑海,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反而透出一丝深重疲惫与悲伤的男人,第一次发现,这起案件,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黑暗得多。
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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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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