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还是坐上了商斯有的车。
郁雪非知道,早晚会有这天的。出了于小萌的事情,他没找过来,就该是她主动去谢罪。
已经叫她拖了很久。
不知为何,车内空调温度打得高,郁雪非觉得热,便悄悄把拉链往下褪,细微的动静在黑暗中窸窣着。
怕惊扰到豪车主人,她抬眼,小心觑那畔的动静。
但显然已经打扰到他了。商斯有淡然接住她的目光,修长的手在两人之间的空隙轻轻拍了下,“坐过来点。”
都市的霓虹从他手背流淌而过,那块空间明了又暗,像一个拙劣的陷阱。
郁雪非深吸口气,还是踩了上去。
宾利慕尚的后座并不逼仄,正相反,可以说十足宽敞。隔断帘降下来,就是一个极尽私密又安全的空间。
他身上的檀香味徐徐发酵,不知何时便已占据鼻腔,但相较而言,他的话音侵略性更强。
“就没点什么要跟我说的?”
郁雪非抿抿唇,“有。”
“那还每次都等我开口?”商斯有笑着问她,“就这么不愿意搭理我?”
她抬睫,黑曜石一般的眼瞳湿漉漉的,倒映着窗外的华光。
“不是的,我……联系不上您。”
“少来。”似乎是嫌她坐得还是太远,他伸手一勾,轻而易举把人拢到身边,“夏秘书和乔瞒,问谁问不到我电话?郁雪非,你真是说谎成瘾了,嗯?”
郁雪非被这一连串动作吓得心突突直跳,一手摁在裙摆,另一手还捏在外套拉链上,僵硬地任他圈着,一动不敢动。
不知是热还是恐惧,手心后背开始腻起一层薄汗,蛰伏着隐约的痒意,一点点在皮肤上蔓开。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我没想那么多……”
商斯有默了一瞬,继而笑道,“也对,这次留个联系方式,你就不会找不到我了。”
他从郁雪非手中抽走手机,上滑到解锁界面,“密码多少?”
郁雪非僵硬的四肢总算找回一点知觉,“我自己来。”
男人却没松手的意思,“报给我。”
她抿了抿唇,说了一串数字,商斯有依言输入,手机就此门户大开。
郁雪非眼睁睁看他用自己的手机输入号码,新建联系人,然后又切到微信,搜索出一个账号,正要点添加时,一通来电打断了他的动作。
来电人赫然显示“江烈”。
车内气氛骤然凝重,郁雪非想夺回手机,可商斯有先一步举起手,让她无法触到。
她央求道,“商先生,你直接挂了吧。”
“不接没关系吗?这可是‘男朋友’的电话。”
他刻意在男朋友三字上咬了重音,分明是拿之前的事来揶揄。郁雪非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弄得好像她真对江烈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咬着唇,眼睛像沤着一汪浊水似的,幽怨含恨睨他一眼。
商斯有嘴角稍扬,手指悬停在接通键上,“接不接?”
静谧而封闭的空间里,声调枯燥的电话铃循环往复,仿佛一道不断迫近的催命符,郁雪非紧盯着它,觉得口鼻像被人蒙住一样,近乎窒息。
商斯有见她不做声,敛眸准备划动接听时,电话铃声戛然而止。
看见屏幕上弹出一则未接来电提醒,郁雪非蓦地松了口气。
动作很轻,很小心,却还是没躲过他明察秋毫的眼睛。
“怎么跟我待在一块儿,弟弟的电话都不敢接?”商斯有拿着她的电话在手里转了转,“是怕他知道?”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混不吝的语气让郁雪非有些生气。
若真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见天光的关系,还不是拜他所赐么。
她难得凛色,“商先生这语气,是想我说是,还是不是呢?”
还不待他答,郁雪非又自嘲地笑笑,“还是说我认不认同也没那么重要,反正别人眼里我早就是商先生的人了。”
从于小萌到徐总,商斯有做的事不就为了让别人误会,这些误会汇成浪,将她一点点推向他。
商斯有目色沉澹地凝着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躲着我?”
怕是一味装傻,想避开自己悬而未决的命运。
郁雪非不喜欢被这样看,执拗地把头扭过去,商斯有却捏着她的下颌掰了回来。
或许是因为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她的皮肤有些烫,纤巧的下颌腻着一点汗意,涔涔地贴上他的指腹,像一层薄薄的青苔。
郁雪非尽量不看他,紧紧捏着外套领口,江烈熟悉的皂香成了护身符,只有蜷缩在他的气息里才有安全感。
商斯有头一回发现,哪怕她那个不清不楚的弟弟不在现场,也能如此碍事。
他敛眸下觑,眼底蕴起一丝狠戾,原本箍在她下巴的手转移了阵地,覆上她的手,擎住了那枚拉链。
郁雪非整颗心脏仿佛也被他拎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她惶遽不已,“不要……”
她还不及挣扎,男人禁锢的力道忽然一紧,明知故问,“出这么多汗还捂着,谁的衣裳啊,这么宝贵?”
郁雪非的唇颤动着,仿佛他扼住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咽喉。好半天,她才吐出字来,声音哑得像老旧的磁带,“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松。”商斯有的眸极暗,一幕幕闪过的皇城灯火,也映不亮他的眼,“不碰你。我没那么下流。”
这些年郁雪非也看过不少声色犬马,自然晓得如何在人情世故与自己的原则之间权衡周全,遇到这类情况,说点漂亮话,巧妙地哄过去也不是不行,可不知为何,她无法在商斯有身上如法炮制。
他的目光太锐利,一早把她看透,却还要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作聪明,像看跳梁小丑。
在商斯有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顺从。
郁雪非缓缓打开手。
金属拉链顺滑至极,一下便拉到底,外套被他朝两侧打开后,顺着肩膀滑下去。冷热骤变,她瓷白的皮肤上激起小小的鸡皮疙瘩。
商斯有拎起她的胳膊,好把手从袖子里拽出来,郁雪非麻木着任他摆弄。
此刻她安静乖巧,与数分钟前那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大相径庭,雪净的脸上蒙着一层极不相称的浓妆,玫红色口红腻上她的唇,艳俗不已。
他想替她揩去,可郁雪非下意识往后缩,躲开了他的手。
有时候,商斯有真是觉得她很有意思。
长了一张纤尘不染的脸,却整日奔波劳碌,谎话信手拈来。
世故谈不上,清高也不算沾边,讨好卖乖都十分有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离经叛道。
她像是在一步步试探底线,寻找自己可以任性的界限,在允许的范围内就不让人顺意。
但若是动真格的与她计较,郁雪非就会变得很听话,生怕再惹事端,只是总揣着颗不死的心,在暗地里较劲。
“别动。”
男人的话音冷淡凝练,自带不容商榷的魄力。
郁雪非没动,等着他温热的手掌覆上来。
商斯有骨骼修长,大指落在唇上,其余四指自然越过她的下颌线条,若有若无压住颈动脉。
他稍加力道揉搓她的唇,柔嫩的唇瓣立马感知到指腹的粗砺,自我保护般往回抿。
商斯有抬眸看了她一眼。
毋需多言,她就读懂了他的警告,慢慢舒开。
指尖的温度再度熨上来,他身上如影随形的檀香渡送,钻入口鼻,仿佛捻过一支香,无形中扑簌簌落下一地斑驳香灰。
明明只是数十秒,郁雪非却难捱不已。
就像是在被凌迟。
她尽量不看他,一股子酸涩在鼻腔内发酵。
当时于小萌是真没说错,跟商斯有来一场风月博弈,能善始善终都算好事。
通常情况下,能在一盘棋局中对执黑白的双方,理应有相当的实力和底气。
可她对上商斯有,就像一场以命相搏的豪赌,她的筹码只有自己。
脑海中一下闪过无数思绪,错综复杂,无从说起。郁雪非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发现,她所在的角度,恰好能透过商斯有冰冷的镜片,看清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与他外表大相径庭的专注与爱惜,甚至近乎于虔诚。
她有一瞬恍然。
下一秒,商斯有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取过湿巾擦拭那抹冶艳,话音不疾不徐,“这个颜色不适合你。”
郁雪非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多荒诞的想法后,刚刚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这一刻才快要掉下来。
她不想被商斯有看见,偏头去看窗外的街景。
不知何时,车已经驶入她的小区街道,密密匝匝的绿化里蹿出一丛丛西府海棠,在晚风中曳曳。
“怎么,生气了?”他兴致倒好,惹了人不痛快,又上赶着来哄,“一支口红而已。”
她默着不吭声。
今天由着商斯有抹去的才不止口红。
诚然经年看遍的人情冷暖告诉她,尊严和骨气没那么要紧,但她也有不肯让步的底线。
而在商斯有的攻城略地下,她意识到,沦陷是早晚的事。
商斯有看她孱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眼风扫过被他剥下的那件外套,稍忖须臾,脱下了自己的西装,罩在她肩头。
靠近时,才发现郁雪非脸上挂着的泪珠。
“嗳,别哭啊。”这一刻,他醇厚的京腔也牵出些许无奈,“怎么偏偏喜欢这么个颜色?”
郁雪非的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他一哄就簌簌往下掉。
多荒诞,他做了这些事,还以为她的不高兴只是来源于口红的色号。
郁雪非捂脸缓了好一会,才紧着喉咙开口,“我就不能喜欢那个颜色吗?”
商斯有给她递纸巾的手一顿,“嗯?”
其实郁雪非的妆哭得有些斑驳,唇色还被他擦去,看着有些狼狈。但她平时的目光太慈悲,如今陷进一片氤氲里,泪眼涟涟地睇他,莫名惹人怜。
“商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没您想的那么好。”
郁雪非想,他们这种人,无论表面装得再好,骨子里都是一味的顽劣。
一掷千金看人笑、看人哭,看高尚者坠落,看低劣者献丑。
既然如此,她不如摊开了给他瞧。
“我俗不可耐,喜欢的东西您瞧不上;我还谎话连篇,拙劣得不经思考,能轻易被人看穿。乐团里喊我的诨名就是个笑话,每有人叫一次,我就会想起自己藏污纳垢的那面,滑稽得令人发笑。”
她牵起个戏谑的笑,“所以,您能放过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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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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