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何勉今天开着的是那辆日常用的银色轿跑，他新订的车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到。
这款轿跑，不是真正懂车的人是不会知道妙处的。
它七位数的价格比起顶级超跑来说，称得上是平易，但操控性能却不输超跑，就连赛道上的表现也能跻身第一梯队的末尾，同时它又很好地兼顾了舒适的乘坐感，被誉为该品牌的一代神车。
抛开其他来说，赛车手的车品的确不错。
顾堇堇坐在车里，感受着座椅的绝佳包裹性，忽然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侧头看向何勉。
“你……看我发的朋友圈了？”
“被迫看的。”
“这怎么还能被迫？”
“陆嘉泽硬塞给我看的。”
何勉边开车边随意回应两句，始终语气淡淡，就连提起陆嘉泽，也没特地帮顾堇堇去做注解。
顾堇堇倒是很快地对上号：“陆嘉泽就是陆医生的弟弟吧？”
“嗯。”何勉不动声色地问，“怎么突然打算买车？一直觉得不划算，总不能是失忆后消费观也变了？”
“我现在也觉得一个人在申城开不划算。”顾堇堇说，“想着给爸妈添置一辆家用车，能力范围内尽量买好一些。”
她很自然地说着自己的消费计划，语气恬淡，却不乏为家人付出的幸福感，完全没注意到何勉的薄唇几乎抿成直线。
抛开何勉职业的特殊性质来说，购置车辆对于大部分人来讲都是一件人生大事，而顾堇堇在把这件人生大事提上日程的时候，丝毫没有把分手带来的影响纳入自己的动机。
……什么分手快乐PK赛，他居然会信陆嘉泽这个母胎单身的分析。
以前遇到天气不好，她是很会撒娇让他去接的，他还当她是觉出了不便才要买车，现在既然有没有他接送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那他此刻和她叫的代驾司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何勉长指拢紧，唇也抿得紧，不再对此多说一句。
路程因为沉默显得漫长，车载广播里温婉的女声在诵读着一篇关于申城风土人情的散文，顾堇堇听来当做消遣，也不觉得无趣。
“……这里像世故老人，遵循着市井的道德观，不喜欢任何激进，可也并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只是中规中矩地过自己的日子。”
自从顾堇堇失忆以来，平凡的生活里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插曲，有些时候，她会感觉有这样的体验也算奇妙，但有些时候，也会惦记那样的平凡和中规中矩。
她其实很想和人探讨一些关于此时此刻的想法，但一转头看到何勉，想法就被打消了个大半——他显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讨论对象。
等红灯的间隙里，何勉注意到了她看过来的动作，他静静等了几秒，没等来她半句说辞，暗自皱了皱眉。
片刻后，终于不经意似地开口：“你似乎有话要说。”
如果不是这一句，顾堇堇大概会把刚才的念头全都吞回肚子里，但他偏偏说了。
顾堇堇便轻声说：“自从失忆以后经常会有一种感觉，身边的很多事情，跟自己拥有的过去很脱节，而能帮我将这些串联起来的人，又亲手把这一切都剥离了。”
何勉手指一僵，有一瞬间感觉，喉间有种窒息般的紧涩。
他说不出什么，只能默默听她娓娓道来。
“不是没有过一点埋怨的，但是这样就好像自己把自己给困在了过去，所以我放下了埋怨。”顾堇堇的声音轻柔而笃定，“无论如何，我总归是要好好生活的。”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何勉大概会因为这样的话而失神。
其实不止是他的，这样令人动容的善和纯，任谁听来都会失神。
甚至于，感到震撼。
然而，方向盘还在何勉手上，不容许他对她的话进一步解读和思考。
他紧了紧手指：“这样啊……”
语气有点熟悉，顾堇堇听出来了，是在模仿刚才她说的话。
不算什么特别有深度的应答，但会令人莞尔。
简单的轻松，对于近来经历太多波折的顾堇堇来说，反而来得很难得。
何勉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唇边扬起的弧度，还没能从这样的会心里轻松片刻，那个昭示着彻底分割的目的地，就已经到了。
车里短暂的心照，也戛然而止。
车子开到宠物店停下，顾堇堇和何勉一前一后下了车。
宠物店的店员看到两人一起来接狗，很热络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好长时间没见你们一起来了。”
顾堇堇微笑颔首并不接话，何勉干脆忽略了她的寒暄，直接去接狗。
店员见状，对顾堇堇使了使眼色：“何勉这样的大帅哥没点本事一般人真还驾驭不了，你悄悄教我两招。”
顾堇堇笑着摇头：“我也驾驭不了，所以分开了。”
店员呆滞地啊了一声，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两人好久没有一起出现，反应过来后急忙正色转换话题：“那个什么……狗狗的罐头口粮还有吗，要不要带一点？”
经她提醒，顾堇堇才想起自己最近光顾着工作，忘记了提前给狗备一些口粮和日用，点头笑道：“都来一点好了，我还需要给它添一张睡垫，要大一点的。”
店员紧接着给顾堇堇做起了推荐，何勉则是把狗从洗澡的地方牵了过来。
戆戆看到主人来接它，简直恨不得整只狗都赖在他怀里。何勉见顾堇堇在挑东西，也就由她去了，自顾自的在店里陪狗玩了一会儿。
临走前，何勉又往戆戆嘴里塞了根狗咬胶，指着顾堇堇挑的那堆宠物用品朝店员示意：“一起结账。”
顾堇堇刚想说不用，何勉就用话把她想说的堵了回去：“是买给狗的。”
何勉的意思明摆着是他买给狗的，只能由狗选择要或不要，她如果贸然开口推辞，这个出发点就很值得玩味。
顾堇堇不语，看向何勉的视线多了几分幽幽。
她微撅着唇，暗自不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娇嗔的意味。
何勉漫不经心地多睨了她一眼，才又从兜里拿出手机，结账付款。
走出宠物店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顾堇堇低头，不经意看到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照得纠缠在一起。
又因为不断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的狗，纠缠到乱了个彻底。
顾堇堇拎着一大兜宠物用品，看着那团理不清的影子，忍不住问何勉：“这狗是叫戆戆对吧，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跟你一样戆头（呆头呆脑）。”何勉觑着她，用不是非常地道的吴语说。
他本来是带着一丝戏谑的，但不知为何，那股戏谑在他逐渐变暗的瞳仁里，一点点地被淹没，很快就不见了。
而没想到突然会遭受人身攻击的顾堇堇，乌眼圆睁，正想反驳，脑海里面却闪过一个画面。
是她抱着一只系着蝴蝶结的小狗，献宝似的地递到何勉眼前。
何勉眼里都是惊喜，他并不接狗，而是把她连同那个的小家伙，一并圈到了怀里。
“有没有很可爱？”
“跟你一样戆头戆脑的。”
“说谁戆头呢？”
“说狗。以后这家伙就叫戆戆，是不是听起来就很亲切？”
“才没有。”
她不依地轻哼了一声，何勉于是轻笑起来，用手揉着她的头发。
发丝在他修长的指间变得微乱，映着他们朦胧笑脸的，是圣诞夜的温馨烛火。
“你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顾堇堇从回忆的碎片中抽离，垂眸一看，才发觉自己在失神中不知何时手指一松，宠物用品散落在地。
她匆匆弯身，顾不得、又或者是不敢去看何勉探究的眼神。
仓促的动作，让她的身形都有些不稳。
这时候，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揽过她的肩。
顾堇堇被何勉揽过去，猝不及防地撞到何勉坚实的胸膛。
她怔了一下，明亮清澈的眼睛就像被风吹过的湖面，涟漪一阵。
何勉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的人揽紧了些，顿了顿，问：“又头晕了？”
顾堇堇因为脑海中突然闪回的甜蜜曾经有着片刻无措，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说：“……是有一点。”
她回过神，又很快自我补充起来：“我稍微静立一下就会好的。”
话音刚落，整个身躯都毫无征兆地被何勉拥住。他几乎是把她整个护在自己怀里，一手拥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脑后。
肩上的手指渐渐拢地愈发紧了，生怕她摔倒似的。脑后的手却越来越轻，缓慢有序地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想以此让她得到缓解。
他并不看她，呼吸却拂过她耳畔，明显不稳的气息让她莫名心悸，一时间竟然忘了其他动作。
她感觉到自己在被支撑，同时也在被安抚，以至于，有片刻地贪恋于这样的怀抱。
而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事了……你别这样。”
顾堇堇有些生硬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后退两步离开了那个怀抱，她没有看何勉的表情，只是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怀里的温软一触既退，何勉看着空空的手指，默然而立。
倒是那只拉布拉多犬忍不住凑了个热闹，晃动着身体过来帮顾堇堇捡东西，甚至于把脑袋都塞进袋子里，才放下了嘴里的狗咬胶。
顾堇堇意外地笑了起来，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轻声夸着，颊边梨涡显露出来，笑脸被路灯映出一点娇，一点柔。
何勉默默看着她，直到顾堇堇的视线重新投过来，他才面无表情地丢下两个字：“走了。”
顾堇堇无心理会，或者说是，故意忽视了他突如其来的冷淡。
她牵过狗绳，带着狗狗一起坐进了后排，想着和它在路上再熟悉熟悉。
何勉看着空空的副驾，再看看后视镜里没心没肺逗狗的顾堇堇，下颌不自觉地紧绷。
车子很快重新启动，到达目的地，何勉不由分说地就把一人一狗丢下，自己紧接着开车扬长而去，仿佛把换回礼物的事忘在了九霄云外。
任顾堇堇怎么在身后挥手，他都没理会。给他打电话，也被他挂断。
她不再坚持，伸手抚了抚一旁的戆戆。
“跟我回家吧。”
“汪！”
它也不知究竟是真听懂还是假听懂，冲着她响亮地应了一声。
顾堇堇是真的喜欢这个旧朋友，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就这样在何勉离开的方向，和他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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