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太阳恰好处于云层较为稀薄的地方，眼前的建筑轮廓勾了点暖色。
H商城是申城最知名的奢侈品商城，深受申城以及周边富豪的喜爱，但对于顾堇堇这样的白领来说，却不是会轻易去踏足的地方。即使是周六休息日，这里的人流量也较于其他商城少得多。
发觉自己被何勉带到商场购物的时候，说实话，顾堇堇对此是稍有失望的。
她实在觉得，在何勉郑重提出约会的前提下，到商场购物是最缺乏新意的安排，只会发动金钱攻势的男人，对她来说魅力着实有限。
她是不比何勉家境富有，可她爸妈也是从来把她捧在掌心的，她不会追逐旁人的物欲横流。
好在，这种念头很快被打消了。
“近期的主题展是空间新境。”何勉朝她扬了扬眉，“你应该会感兴趣。”
如果不是何勉讲的话，顾堇堇大概是不会知道这种地方存在着主题展的。她果然提起了些兴趣，认真地探索着周围的环境。
比起一般的商场而言，H商城的建筑风格无疑更加奢华，大尺幅的岩板地面纤尘不染，所有可见的灯源都是以水晶作为灯罩，因此整个空间都显得异常璀璨。穹顶之下是中世纪风格的石雕壁画，给这个消费场所添了些文化厚重感。
如果仅是华丽如此，也称不上什么“空间新境”，而当步移景异，才会发觉这个消费场所在营造的生活意趣。
建筑内部的绿化不再拘泥于造型，而是以光影流转增添自然跃动。楼上看似无心垂下的绿壁，落在脚下就是一副叶脉组成的天然画卷。供客人行走的回廊，巧妙地将店铺的广告结合成不同外观的框镜，仅仅是同一个地点，换个视角也会拥有完全不同的景致。
休闲区摒弃了商场惯用的长椅，而是采用卡座与休闲椅结合的方式，用不同的造型小品作为私密划分，或是花束与蝴蝶交织的幽径，或是灯与石刻刚柔并济的步台。
只是用照片已经难以满足顾堇堇对于这片空间的赞叹，她用手机一路拍下了许多动态视频记录。
何勉知道她大概会喜欢这些，但对他来说，就是换了点装饰而已。
“就这么有意思？”何勉觑着她道，“一路光顾着看建筑，也不说去店里逛逛。”
“是很有意思啊。”顾堇堇那相机拍着两个不同区域的连接处，“像这种过渡地带处理不好就会变得很生硬，但这里用流动水景作为延伸就会很有跃动感。就和车子一样，动态总会比静态更有张力。”
这个比喻对于何勉这个赛车手来说的确来得更通俗易懂，他看着顾堇堇，目光里有着让她一时间难以分说的错杂：“以前连车标都认不识几个，现在说起车也是颇有见解，还真是敬业么。”
顾堇堇停顿片刻，笑了笑说：“这是遵循核心价值体系的体现嘛。”
两个人就这样在调侃中略过了关于顾堇堇择业的话题。
在商城五楼还有一个特别艺术展，但需要提前预约才可以进入，似乎她的观赏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没办法去进看了。”顾堇堇遗憾地轻叹了口气。
“谁说不能进去了？”何勉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机，上面赫然是预约入场券，“喏。”
顾堇堇没想到他还预约了展票，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谢谢，我是真的很想去看。”
何勉啧了一声：“干嘛这么客气？要是你打算今天一直这么谢来谢去的，我倒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顾堇堇于是弯了弯眼睛：“那我不客气了。我们进去吧。”
特展之所以为特展，必然有它的独到之处。不同于公共空间的大开大合，这个特别街区的展出品更具有风格化的艺术色彩。
整体的色调、选品，都充满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申城风貌，声音悠扬的唱片机、脚踩的缝纫机、泛黄的旧报纸，全部来源于民间真实采集的旧物，一点一点还原了这里曾经的痕迹。
如果说外面的空间营造的是新生活空间，那么这里就是能让人感受过去的慢生活空间，岁月匆匆不曾侵扰。
顾堇堇正边走边记录着，忽然发觉一旁的何勉停了脚步。她凑过去一看，发觉他正站在一张旧海报前驻足看得入神。
那是一张申城选美大赛的海报，三位在比赛中获得殊荣的女性头戴水晶冠，笑容大方地展现着那个时代的美丽。
察觉到她的走近，何勉指了指照片正中间的那位，低声道：“这是我外婆。”
顾堇堇没想到何勉还有这样的渊源。她惊讶地看了看海报上那位明眸皓齿的美人，再看看何勉眉眼张扬的俊脸，不由得感叹何勉的基因还真是好。
“外婆年轻的时候真的好漂亮。”顾堇堇笑了笑，“她身体还好吗？”
“她已经去世了。”何勉说着，不出意外地转眸看见了顾堇堇脸上挂着带着遗憾的表情，不由得道，“不用摆出那种眼神，做过肿瘤手术之后，她就说自己是多活一天赚一天，在临走之前把最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也算潇洒。”
顾堇堇这才又找回了自己的笑：“那就好。”
何勉捏了捏她的脸，动作亲昵却自然。顾堇堇从何勉的神情里感觉到了一种自然流露的柔情，于是反握了他一下。
何勉笑了笑，随后拿出手机将海报拍了下来，取景异常认真。
顾堇堇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对于他少见流露的孺慕之思，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暖意。
从特别展区走出来，已经临近午饭时间，何勉看了眼时间，对顾堇堇道：“都已经到这里了，总得买点特产再走。”
顾堇堇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何勉说的特产是什么，但何勉没有给她提出异议的机会，颇有些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往旁边的店铺走。
“就当时前段时间你受伤失忆的补偿。”大概是不希望她拒绝，何勉补充道，“你选些自己喜欢的，这次不许再卖掉了。”
如果说其他的也就罢了，当做这个补偿的话，那顾堇堇肯定是要他大出血一次的。
反正何勉应该也不差钱。
G家在奢侈品界享誉百年，无论是设计、工艺还是品牌知名度，都当属世界一流。
顾堇堇进店之后，清了清嗓，看向旁边那个热情迎接的销售，问她道：“你们家这一季的男装有哪些？”
听觉她是给身边的男士挑衣服，柜姐忙笑着引她到店铺灯光着重之处：“这一排都是我家男装的设计师新款，您有中意的可以让男朋友试试看。”
何勉没想到顾堇堇进店之后居然是看男装，才刚要说什么，就被顾堇堇眯着眼睛示意他不许多嘴的眼神给瞧地住了口，瞳孔略微一滞，随后慢慢把目光挪向了远处。
人在装相的时候眼神果然是会很忙的。
顾堇堇窃窃一笑，目光扫过那一排新款，颔首道：“这个，这个，这个……除外，其他有合适尺码的全部打包。”
何勉无奈：“有你这么给人冲业绩的吗？”
顾堇堇只是笑笑。
眼看着她出手异常阔绰，柜姐接待顾堇堇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加热络了几分：“好的女士。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
“我再看看包包。”顾堇堇道。
听她这么讲，何勉倒是稍微平衡了一点，从口袋里取出钱夹，拿了张黑卡出来，递给顾堇堇。
这个反转让柜姐看得一楞，原来是拿男方的钱给男方买东西啊……怪不得这么大方。
她的表情闪了闪，但还是不减热情。毕竟谁付钱对她来说都没差，业绩可是实打实的。
她笑得更开，打算去倒杯花茶让她慢慢来挑，顾堇堇摆手拒绝了，说自己还赶时间。
“您想给自己选包包的话我推荐您选这一款。”柜姐也不坚持，戴着手套，为顾堇堇展示了展台上最中心的一款包，“这也是我们家的季度新款，全申城也不过二十件，这是最后一件，背出去基本不会跟人撞包的。”
顾堇堇对于这种额外的价值没有太大意向：“我想买百搭一点，大小适中的。水桶包或者链条包吧。”
柜姐见她目标明确，于是换了两款推销：“那您看看这两款呢。”
一款是白色的水桶包，另一款是黑色的链条包，造型精致，大小也合适，可以装下手机、口红、纸巾，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顾堇堇略一思考，把卡递过去：“两款都要了，结账吧。”
何勉倒是不曾想她刚才给自己买衣服还挥金如土，这会儿换了给自己买包就这样草草结束，才刚把目光转过去，就见顾堇堇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睛里藏着狡黠的笑意。
他也只好幽幽住口。
拎着大包小包地走出店铺，何勉欲言又止，止却止不住，最终还是幽幽一叹：“你这是做什么呢？”
顾堇堇想到刚才的经历就觉得有趣，笑道：“以前看到电视上类似的桥段就觉得很有趣，可惜实力不允许，今天难得狐假虎威一把，感觉还不错嘛。”
顾堇堇家教很严的，从来不会轻易去贪别人的便宜，就算是他们在一起，他给她买好的东西，她也会想要同等的回报。但就算她在工作室渐渐崭露头角，收入比起何勉这个职业赛车手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否则，也不会有那一场“酒后真言”了。
何勉想到这里，将两只手里的提袋全都挪到一只手，上前牵住了顾堇堇。
心里有个遗失的声音，自她离开那天，远远地又重新飘了回来。
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会让你知道，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在就够了。
已经是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顾堇堇原本还以为何勉会就近选一家餐厅的，没想到又被他拉着回到车上，一路往城市边缘开。
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城市高楼被甩在身后一侧出现了令人心动的海岸线。
沿着岸边开阔地公路再行一段，一个造型奇特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从远处看，那个建筑就像是一枚巨大的海螺镶嵌在海滩边缘。
下车后走得近了，就能看见，螺口旋转向下的部分恰好是建筑入口。
原来，海螺造型只是这个建筑的屋顶，真正的建筑主体在海面之下，这是一个海底餐厅。
沿着旋转阶梯往下走，步入建筑主体时，一下子就像进入了海底世界。这里的海水显然是经过特别处理的，放眼望去皆是蔚蓝如洗。
巨大的海缸里，在淡水域难以见到的斑斓海鱼徜徉其中，甚至还有一尾锥齿鲨缓缓地游弋，像是耀武扬威地巡视自己的领地。瑰丽珊瑚、蹒跚海星，散布在水底，俨然是一片私享的海域盛景。
在私密而观赏性绝佳的位置入席，看着周围的蓝色汪洋，会有一种特别轻松治愈的感觉。
顾堇堇新奇地在周围打量了许久，才想起问何勉：“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好漂亮。”
“之前看月影发过朋友圈，环境的确不错。”何勉说。
顾堇堇闻言微微努了下唇：“你们两个好像关系挺不一般嘛。”
何勉扶了扶眼镜：“怎么，吃醋了？”
顾堇堇之前没见过何勉戴眼镜的样子，这幅看似沉稳的镜框，架在何勉的脸上，只给那个气质张扬的人，添了点斯文败类的即视感。
这样的问句，也很有点想要把她在鼓掌间捉弄的感觉。
顾堇堇眯着眼睛笑了笑，轻声道：“你好像很希望我吃醋？”
何勉也是唇角一挑，从私密照片里翻出一张亮给她看：“你觉得，我该不该这样希望？”
照片里，何勉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衬衫扣子没有扣，肌肉蓬勃的胸膛露了大半，而脖子以下的麦色肌肤上，散落着几处吻痕。
于是，那句反问，便成了意有所指的问罪。
意识到这些吻痕是自己以前留下的，顾堇堇眼睛微微睁圆，脸也有些发起热来，别过脸去。
“吓到了？”何勉看着她别过去的小脸，眼睛里再没有一点调侃的神色，“这其实没什么的。”
“我知道。”顾堇堇说。
刚失忆的时候，顾堇堇发觉自己和一个没有印象的男人同居过，真的是很艰难地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些天，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两个人情到浓时，这都很正常，没什么的，何况何勉长得帅，身材也好，对她来说并不算一件多亏本的事，就这样一次次地给自己灌输洗脑，自己都想地有些麻木了，才算是放了下来。
“的确没什么，你身材挺好的，蛮养眼。”她轻声道。
顾堇堇很少说这样的话，但何勉并没有从当中听出任何撩拨他的意味，她是在自己说服自己。
身边传来一阵窸窣，是何勉由对面转到了她身边的座位。
顾堇堇察觉到他的动作，轻声喃喃：“你能抱抱我吗？”
何勉神情一动，伸手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幽蓝的海色照映下，两个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起初只是轻拥，渐渐他越抱越紧，紧到她甚至会感觉有点痛，但反而心里有些轻松起来。
一直只是靠在他怀里，默默感受着他的气息，这时候她才轻轻回抱了他一下。
放开拥抱的时候，骤然的紧密忽然落空，两个人四目相对，竟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时候侍者端了菜品上来，美食总会让人容易找到愉悦共鸣。
前菜是一道沙拉，在主厨精心雕琢之下，看上去就像是一盆多肉盆栽，丰厚的叶片是用可食用芦荟切成小块，一点点拼接而成，土壤则是取黑松露鱼子酱调配而成。
目送着侍者离开，顾堇堇快速巡视一周，朝何勉招了招手：“何勉。”
“嗯？”何勉疑惑地侧头过去。
耳畔并没有如想象地传来什么私语，倒是有柔软湿润的触感，落在脸颊一触及退。
顾堇堇吻了他。
何勉微怔，反应过来后眼睛骤然生出一种异彩。
他转过脸去，这时盛满了沙拉的勺子已经递到了他嘴边。
“多吃点儿。”她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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