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天，顾堇堇起得早，等她溜完狗，热过牛奶，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庄晴雪才睡眼惺忪地从房间走出来。
“你可真有精神啊。”庄晴雪去厕所放完水，打着哈欠说，“大周末的不睡美容觉，早早爬起来干嘛啊？”
顾堇堇对着镜子，曲着手指往右耳上挂了只小巧的耳钉：“有约会所以才起早一些，你困的话喝点牛奶再睡会儿。”
庄晴雪的瞌睡一下子就没了，飞奔到她面前，一脸八卦地对着她左看右瞧：“天呐，你居然上了素颜霜，还画了眼妆，抹了这么显色的口红？！最高礼仪都拿出来了，莫非是跟帅哥有约会？”
顾堇堇不怎么喜欢浓妆，总感觉化妆品在脸上一层又一层的会不舒服，庄晴雪所说的，的确已经是她去约会的最高礼仪了。
被好友戳穿，顾堇堇只是模棱两可地笑了笑，心里有点抱歉。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好闺蜜说明，自己答应了何勉约会这种事。
可能是因为，这只是她满足自己的私心，却明知道不合理的情况，才会有些难以说明吧。
顾堇堇看了眼时间，避开庄晴雪的目光说：“我差不多要出去了，以后再跟你讲吧。”
庄晴雪八卦的心才刚燃烧起来就给她泼灭，这简直就跟大夏天里往她怀里丢了个超级好吃的冰淇淋蛋糕，却让她忍着到冬天再吃一样让她浑身刺挠。
可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顾堇堇都没有跟她透风的意思，背上自己的挎包就打算出门了。
顾堇堇才刚迈出去一只脚，就被走廊上猝不及防出现的身影吓得微微怔住。
“你怎么……”
“到的时候感觉有点早，又不想在车上等，就过来了。”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屋内的庄晴雪顿时兴冲冲地扒上了猫眼，想看看顾堇堇这么隆重又这么神秘兮兮的约会对象是谁。
第一眼只觉得对方个子挺高，穿搭有范儿，倒也配得上自己姐妹，等再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庄晴雪整个人都懵了。
她脑海现在就像有一万匹跪地不起的马——全卧槽了！
庄晴雪躲在门后，大气不敢吭地悄摸摸听着门外的动静。
“没等太久吧？”
“还好。那……走么？”
“嗯。”
隐约传来的对话，既寻常又暧昧，再加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在庄晴雪听来，就又带了那么一点诡异。
就好像不可窥视的深海，表面平静，岸上的人却永远不会知道，深渊之下又藏着什么。
庄晴雪怎么想都觉得怪，只能暗自祈祷，顾堇堇不要再跟何勉起什么冲突。
她最近经历的变化太多，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庄晴雪踢着脱鞋默默往回转，无意往窗外一瞥，只看见对面的高楼，和高楼背后阴云层层的天空。
……实在不像是适合约会的天气。
今天的天气的确不算太好，早已经过了日出的时间，太阳却密布的层云遮得不透空隙。
空气里都是海风带来的湿润，随时都有可能落雨。
何勉向着顾堇堇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是个邀请的姿势。
顾堇堇看着他手上清晰可见的掌纹，轻轻一笑，将手放在了他手心。
手指很快被握紧，掌间的温热被裹上带着干燥的热力。
何勉看着顾堇堇，眼睛掠过一丝笑，略为紧了紧她的手，带着她向外走。
顾堇堇心跳微悸，有点五味杂陈地想，原来和何勉牵手去约会，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何勉的手指修长有力，和她的手完全不一样，握起来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她这样想着，侧头带着一点仰视的角度，看向何勉。
而何勉也正在看她。
心神好像完全被她的眼神给捕获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让他无比在意。
“为什么这么看我？”何勉的语气有着明显的疑惑。
“嗯？”顾堇堇也有些不解，轻声道，“怎么了呢？”
何勉皱了皱眉。
这样的眼神，她从前也有过。
明明是在微笑地看着他，却总感觉好像在透过他看什么捉不住的东西。
譬如，人们所说的未来，又譬如，玄而又玄的命运。
然后就只是这样看着他，眼睛里就起了雾，深刻的爱意，也添了朦胧。暧昧和缠绵，都会变得清冷而不真实。
为什么失去了对他的记忆，却还是会这样看着他？
何勉不由得追问：“刚刚你在想些什么？”
“刚刚吗？”顾堇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笑了笑说，“在想该什么时候把礼物交给你。说起来也是失忆后第一次正式约会，该纪念一下的。”
何勉直觉地认为，这不是她刚才所想的事。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唇角上扬起来。
这两天顾堇堇都没主动联系过他，他尽管有些介意，却也还是按捺了下来，筹备所有有关约会的事。
没想到一句话没和他讲，倒是准备了礼物。
何勉笑：“上车后给我。”
现在的话，他更想多牵她一会儿。
何勉的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掠过，尽管停留地很短暂，转移地很突兀，却还是被顾堇堇逮了个正着。
“嗯。”她轻轻笑着应了。
但又很快地，默默垂下了眼眸。
周六的申城依旧充斥着魔都的快节奏，街上的车流往来不息，不乏有需要加班的年轻白领，踩着高跟鞋在斑马线行走带风，也有享受假期的小夫妻，推着婴儿车去街边的口袋公园漫步。
顾堇堇和何勉今天不约而同地穿了白色系的衣服，顾堇堇整体给人的感觉是纯净的，白色连衣裙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只是在裙摆处做了不规则的剪裁。裙袂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摇曳，如同含苞待放的雏菊，静谧而美好。
相较之下，何勉的穿搭多了些刻意的低调，白色的棒球帽把头发拢着，还少见地架上了一副超大的黑框眼镜，让他自身的张扬都收敛了不少，不至于被人一眼就捕捉到那份属于赛车手的锋芒。或许是他还戴了一款银色套链的缘故，寻常的白色牛仔夹克和黑色长裤竟也不会显得太过单调。
何勉的小配饰基本都是顾堇堇精挑细选的，说是让他在训练和比赛以外的时间换着戴，区分开来，会给日常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何勉最初只觉得麻烦，时间长了倒有些习惯了，好像开始了解了顾堇堇想让他接纳的那种心理暗示——今天不需要下赛道，没有速度与激情没关系，平淡里也能感受到幸福快乐。
今天这种暗示尤其来得明显。
能重新牵着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感觉蛮开心了。
两个人牵手走在路上，任谁看来都是一对假日约会的情侣。
顾堇堇被何勉牵着坐到车上，是之前就见他开过一次的橙色迈凯伦。车内副驾驶的座位被玫瑰花花包围着，散发着类似浪漫的芬芳。
顾堇堇轻笑着，手指拂过那些花瓣，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在她欣赏花朵的时候，何勉也在看她，也不催促她系上安全带，就只是这么看着。
欣赏片刻，顾堇堇从包里取出了给何勉的礼物，用黑色包装纸和银色丝带装点好的外包装，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巧思。
“等回去再拆吧。”顾堇堇递给何勉时，不忘记叮嘱。
何勉也没多问，笑着接过：“好。”
顾堇堇并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系好安全带，一副随他安排的样子。
这让何勉心情很好，从操作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伸手过来。”
顾堇堇侧头一看，发觉他手里拿的是一款香水瓶，略有些意外地抿了下唇，正要伸手接过，手却被何勉握住。
手指被他包裹在掌中，有一种近乎呵护的感觉。他在按压头上轻轻一按，细密的香水喷雾就湿湿润润地覆在了她腕上。
香味弥散开来的时候，顾堇堇辨认出了，这是何勉身上的味道。
让人联想起矿石散布、草木丰茂的野性之原。
香水这样的事物，无疑是很私密的，共用一种香水，就好像是被对方的气息包裹了一样。
暧昧无所遁逃。
顾堇堇心跳差点错了拍，直到他示意自己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才轻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香水？”
何勉握着香水瓶，抬眸将视线移到她的眼睛，声音很低：“何木与紫堇。”
调香里含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是以前顾堇堇送他的。直到现在，都还在他的衣柜里存放着，他所有的衣服，都染着一样的味道。
就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何勉再次地从她眼睛里面看到了那种神情。
心头不知为何一慌，何勉不再就此多言，默默将她的另一只手也喷上一些，收起了香水瓶。
他打开轿跑的敞篷，放起来时放了一半的歌，发动车子前行。
风略过头顶，原本只是在车内缓缓蔓延的香水味，散进了秋风里。
敞篷的超级跑车，无疑是一场拉风的，一路上收获了无数路人的艳羡神情，甚至还有人举起了手机拍照。
这让顾堇堇觉得有些不自在，也觉得有些冷，但还是直到那股香味有些淡了，才对何勉说：“风吹起来有点冷呢。”
何勉余光瞥见她只穿了一件长袖连衣裙，而他却是短袖套着外套，不由得稍有懊恼，伸手一按，车顶便又缓缓合上了。
“现在不冷了吧？”
“嗯。”
密闭的空间里，香味被适应之后趋于隐匿，音乐则开始变得明显。歌单里所谱写的，大多有关于赛车，有关于梦想，有关于青春，以及爱。
“就算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活过一辈子，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全心守护你，最小的事。”
在听到这首歌的时候，顾堇堇的直觉让她相信，这是她曾经为他设的歌单。
她对他的梦想那么尊重，又对他的爱那么热烈单纯。
多勇敢。
她也是为爱勇敢过的人。
顾堇堇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勇气，想要直面那份自己轻易不敢去深入挖掘的爱情。
“呐，何勉。”顾堇堇把心事握进了指尖，轻轻开口，“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呢？”
何勉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当初怎么招的我，现在都忘了，竟然还我要跟你复述。”
顾堇堇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暗想着，她好不容易才问出了口，他不愿意说就不要说好了么。
这时，何勉缓缓开了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穿过耳膜，隔着几年回忆。
“申城最近几年就没有过那么大的雪，所以你应该也记不起，自己当时是玩得有多疯。从阶梯教室跑出来，抓了雪球就往同学身上扔，等到了操场外，就演变成无差别攻击，我大概也是出门没看黄历，不偏不倚地被你砸了一脸雪。”
何勉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就像是在雪里踏过一遭地带着微凉。
可顾堇堇却仿佛能真的看见，雪后白茫茫的校园，同学们在操场上玩闹，被染成了纯白的雪孩子。
南方城市总是不易下雪，雪天是她难以割舍的情节，何勉就在那样的情景下出现，成了她初恋的男主角。
顾堇堇轻声追问：“那……后来呢？”
何勉说：“你倒是说了抱歉，只是怎么看，都是兴味大于抱歉，手里还攥着雪团，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抬手扶了一下那副用于出行伪装，但不太能戴的惯的镜框：“我当然不可能由着你。”
不用他再多说，顾堇堇也知道这之后是一场混战，微微带了点笑意：“战争就这么拉开序幕了是么。那最后双方和平协议是怎么促成的呢？”
“当然是你先投降。”何勉觑了她一眼，唇角扬了扬，“头上的毛线帽都搞丢了，还是我帮你找到。”
对于顾堇堇来说，这样的初见，是十分美好的。
她从何勉的言语之中，感觉到了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羁绊，而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喜欢。
如果被不是产生过情感，他是不会记得这些的。
他甚至还记得她戴的是顶毛线帽，有一种细节刻画入骨的意味。
让她觉出幽微的甜，也让她有着轻微的酸。
可她无法将自己复杂的感觉与他言说，就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杂谈。
“谢谢啊，我一直挺怕冷的。”顾堇堇说，“你觉得申城的冬天算冷吗？”
何勉不知她怎么还能在这时说起些有的没的，一时间中止了复述，又或者说是回忆。
前方路口亮起了红灯，他踩了脚刹车，力道有些重。
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骤然停住，两个人都因为惯性猛地前倾了去。
顿挫之间，何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明显是隐忍到了极点。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低头吸了下鼻子，最终还是忍不住低骂了句：“……靠。”
顾堇堇默默看了看何勉，又看了看不住倒数计时的红绿灯，在即将转换的时候提醒他道：“绿灯了呢。”
何勉又吸了下鼻子，扬首的时候顾堇堇大略一瞧，便瞧见他的眼尾猩红一片。
顾堇堇的心思完全怔住，有些呆呆的看着他操控着车子穿过车水马龙。
他的侧脸轮廓被车内的氛围灯映出几许幻光，下颌线条尤其傲人优异。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宽肩自然地靠着椅背，长腿搭在驾驶座下，操控着这样顶级的性能车，依然如臂使指。
只是，那双向来张扬的眼睛已经红的有些发艳了，就算是隔着镜框，也能窥见。
混沌的脑海，似乎被和何勉有关的零零碎碎填满了。
无论如何，他们是彼此的初恋，第一次的心动都是给了彼此，在这方面，他们互不亏欠。
想到这一点，决定了要约会，却难以投入约会的纠结，顾堇堇此时终于才能抛之脑后。
她微微笑了起来，方才暗自紧握的手指，也松了开来。
车子停下的时候，顾堇堇拉开安全带，笑着问何勉：“何勉，你有没有发觉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
何勉才刚从之前的回忆里平复一些，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显得稍有一怔。
他看着顾堇堇，眼尾还残留着一抹红。浓黑的眼睛借着自然光默默打量着顾堇堇，但一时间只收获了疑惑而已。
发型没变，笑容没变，梨涡时隐时现的，有种纯真到极致的吸引。
何勉差点被引得无心再去观察其他，但她的神情却分明是在考验他。
以前他在网上刷到类似来自女朋友的死亡考验，还以为只是段子而已，没想到今天居然也会落在他头上。
答对了可能没有奖励，但要是答错了，那绝对是一场风雨。
何勉的目光莫名地就带了点严肃。
若非要说不一样……衣服不一样这能算吗？
何勉很快否认了这一点。
视线掠过她空空的颈间时，何勉竟然从那一处不易察觉的细微差别里，捕捉到了莫大的惊喜。
“项链。”他扬眉道，“你没有戴了。”
她今天没有再戴那件分手礼物。
顾堇堇笑了笑：“恭喜你答对了。”
何勉也笑：“答对了难道没有奖励？”
张扬的眉眼掠过一□□人深入的光，眼神如有实质地划过她的眼睛、脸颊，停在粉红如花瓣的唇上。
面对何勉意味分明的索吻，顾堇堇略微犹豫了片刻，唇角微微抿着，伸手挽住了何勉的颈。
她在主动向他靠近，可神情并不像如何情动，倒是有着一种在说服自己的即视感。
用夸张一点的词来形容，那就是视死如归。
何勉不再被动等待，俯身过去，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
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柔软的吻，会让内心的挣扎趋于安稳。
顾堇堇垂眸轻轻一笑，揽着他的脖颈，将额头轻轻靠在他肩窝。
隔着时光，依偎曾经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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