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过,申城仿佛一下子就从残夏步入了仲秋。
桂树枝头的小花在雨中落尽,花香也都再闻不到,只剩下终年常绿的香樟树还兀自葱郁着。
顾堇堇这晚睡地迟,醒地却早。左右无事,干脆起床做了早饭,让自己忙碌起来,免得总是陷入回想。
庄晴雪起床上厕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看起来也是没大睡好的样子。她见顾堇堇顶着红肿的眼睛早早地起来做饭,那股迷糊劲儿竟也退了不少,放轻了声音问她:“你还好吗?”
昨天何勉走后,顾堇堇发了好久的呆,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愿说话,可把庄晴雪给愁坏了。
过了这一晚,那些回涌上心头的记忆虽还不能完全消化,至少接受度提高了不少。顾堇堇让她别担心:“我没事,昨天……谢谢你。”
“谢什么啊,嗐。”庄晴雪摆了摆手,“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
顾堇堇抿唇笑着摇摇头,她不仅不觉得庄晴雪多管闲事,反而挺感激的,有这么一位愿意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朋友,真的是很幸福的事。
“对了,昨天我给你带了礼物的。”顾堇堇找到那两个手提袋,“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或者我们换着背吧。”
庄晴雪看到G家的logo,眼睛瞪得像铜铃,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你给我买这个?好贵的,你不会疯了吧?!”
“从……别人那敲的。”顾堇堇停顿了一下说,“反正你可以不用客气的收下的。”
即使她不明说,庄晴雪也知道她说的“别人”是何勉,即使是再喜欢名牌包,也不是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人手短:“这个不急,回头扒拉扒拉衣柜看怎么搭配再说。”
她打了个打哈欠,把提袋放到一旁:“困死我了,昨晚上没睡好。”
“因为我的事吗? ”顾堇堇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让你跟着担心了。”
“也不是全因为这个啦。”庄晴雪让她别这么想,“我妈催我去跟相亲对象见面,可把我给烦死了。”
说起来她们现在才二十五岁,还不到非要相亲的年纪,但是庄晴雪平时比较宅,社交圈小,很难结交什么新的异性,身边的人下不去手,不去相亲也是万年光棍的料。
她其实有点矛盾,有时候是很想谈一场无悔的恋爱,喜欢的时候就用心付出,不喜欢的时候就潇洒退出,可是她又宅惯了,没人推着去做,她也不想特别费心思去找,尤其是看到顾堇堇的校园恋爱都谈地这么坎坷,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现在既然家里人介绍,她半是抗拒,半是期待地尝试了一下,但开局让她感觉不是很好。
“这个对象是我姑姑介绍的,她一直对我挺好,我想着不然就加了再看情况,结果加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庄晴雪郁闷道,“对方看照片也是个斯文人,居然半天憋不出一句好屁,就硬尬聊,我脚趾蜷缩得都快抽筋了。”
顾堇堇想了想说:“可能对方也没太多经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吧。其实线上聊天比较虚幻,还是见面谈比较好。”
顾堇堇就从来GET不到网恋哪里好,只靠文字语言脑补出来的感情,或许是符合自己的幻想,但未必就是对方的真心。不像面对面时,可以看到对方的表情,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
她想到这里,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和何勉曾经的亲密相拥,以及后来的互相僵持,心头微滞,颤抖的手指差点没拿稳刀,稳了稳心神才又继续切火腿。
庄晴雪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我姑说他也是第一次相亲来着。”
庄晴雪暗自点了点头,从冰箱里端了牛奶出来,分成两碗放在微波炉里加热。顾堇堇则煎好了蛋和火腿,和着肉松碎一并放进面包里。
两个女孩子吃过早餐就各自出门上班,一切都仿佛恢复了常态,就像昨夜发生的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但实际上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这是她们之间默契的不可触及。
*
气温骤降,何勉在阁楼待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勉强入睡,再醒过来也还是清晨,脑袋昏昏沉沉的,发起了低烧。
但比起身体不适,心头萦绕不去的愧对,和对于失去却无从挽回的无力,才让他更加难以承担。
何勉的确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失去两个字和顾堇堇联系在一起,就连刚分手时也是一样,更别说是分手前。
顾堇堇很喜欢他,这一点何勉是清楚知道的。
可能正是因为太过清楚笃定,才会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索取。
他不喜欢总是重复同样的日常,拓展不同地形让他的新鲜感得以满足。进行过激烈驾驶之后,从极致的亢奋中脱离出来,日常里的琐事,总会因为平淡显得毫无意趣。
他会比较容易烦躁,而她给的偏爱会是一剂良药,这大概让他有点贪得无厌,以至于没有衡量,自己给的爱是不是对等。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争辩的时候异常小心翼翼,和好之后也不再跟自己说内心的想法。他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些问题,但是他没能及时处理,依旧是把重心放在赛车上。
今年是他冲击世界顶尖赛事入门资格最重要一年,可到外面跑车的时候,不经意地就会想起顾堇堇,想起她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好像藏着笑,可又带着潮湿的眼神。
他那时并不认为这叫做思念,甚至会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在她身上分心太过了,故意对她有些冷淡。
她失忆前的最后一次约会,顾堇堇选的都是他不喜欢的,这让何勉都有点怀疑顾堇堇是不是在整他。
自然博物馆大多是大人带着小朋友参观,密闭空间里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他烦躁。新开的餐厅人多还要排队,车也不好停,总是怠速启停很伤车的。在院线看文艺片更是没什么视觉效果,她居然还夸男主角长得帅,这他还能不吐槽演技算他能忍,而他显然是不能忍的。
回顾起来,其实这些是她喜欢的东西,她只是想让他陪着。
可在那个节点,让他再去主动是不可能的。他自认为已经做出了足够让步,她必须要向他认错,发誓再也不要动摇,他才会选择原谅。
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天又一天,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提原谅的资格了,而他当时毫无察觉,独自骄傲着,将她越推越远。
真的已经是完全无法挽回了么?
何勉不愿意,也不能接受。
何勉身边没什么异性朋友,对女人的心思实在掌握不多,除了顾堇堇之外,最熟悉的就只有江月影了。
江月影收到何勉的消息,显得毫不意外,甚至有一点隐隐的兴奋。她知道,在跟顾堇堇约会后的第二天就约她见面,这只能说明,被她说中了,他们的约会并不美妙。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在家里等着何勉到来。而当看到何勉的第一时间,江月影不由得怔住——怎么才两天没见,何勉就这样憔悴?
眼睛布满血丝,猩红地像能滴出血来,唇上血色却淡,透着一股难掩的疲惫。
江月影连忙拉着他坐下,才一接触便觉出一股不正常的热力:“你发烧了!”
“吃过药了。”何勉满脸疲倦地坐下,“今天过来是有事想问你。”
江月影原本备了咖啡的,发觉他还发着烧,就让保姆去煮姜茶过来。
“我等会儿就回去了。”何勉让她不必麻烦,顿了顿,低声道,“我是想问你,一般来说,女生如果被人伤得很深的话,怎么才会有可能原谅对方?”
江月影又是一怔,事情好像和她预想得很有偏差。何勉不但没有那种被人愚弄的愤怒,反而看起来充满愧疚。
虽然不知他们之间怎么会是这样,江月影漂亮的眼睛还是溢出一丝沉郁:“你是在向我询问怎么能求得顾堇堇的谅解么?你难道没想过,这种问题对我很残忍吗?”
何勉看到江月影少见的难以保持优雅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实在不该来这一趟,他起身道:“我可能是有点烧糊涂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江月影却不肯:“可是你已经问出来了,而我也我分明听到了。何勉,你不是赛车大过爱情的吗?既然已经分开,为什么还要在意她原不原谅?”
江月影说到这里,被一种叫做错愕的情绪冲击。长睫颤了几颤,紧紧盯着何勉低垂下来的眼睑:“还是说,你彻底爱上她了?”
何勉不答:“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她了。”
江月影却较起真来:“你今天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讨论她吗?如果你想知道怎么挽回,至少该对我的问题诚实一点。”
她虽然谈论着有关爱情的话题,可神情却被蒙上一层郁色:“你爱她吗?”
何勉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他缓缓道:“跟她分开以后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总是不断地,想起她的好。”
江月影因为这样的答案而微微后退了一步。她第一次地感觉,何勉竟然会与她而言这样陌生。
曾几何时,她也问过他为什么会和顾堇堇在一起,那时何勉率性地耸耸肩,说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她出现地凑巧。
而现在,他只字不提爱情,却又分明地告诉她,他已经完完全全陷入了爱情里。
江月影看着这个自己想要去爱,却只给了自己亲情和友情的男人,不无自嘲地笑笑:“既然你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我也会回答你的。会不会原谅,一方面取决于错的有多离谱,一方面取决于感情有多深。就像此时此刻……”
她原本平静的声音,竟逐渐带了些歇斯底里:“你问我的问题,我不还是回答了吗?!”
她说着,拽起沙发上的抱枕朝何勉扔了过去。
抱枕砸到何勉头上的时候,她先是心急地往前迈了一只脚,又定定地退回原位。
臻首而立,下巴微敛,妆容精致的脸上,是富家千金应该有的优雅和骄傲。
“你请回吧。”江月影说。
何勉也知道,他是该告辞了。
他弯身将地上的抱枕捡起放回原位:“对不起……谢谢。”
话音落下,江月影却看到何勉僵在那里,脚步一时没有挪动。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正在暗想是不是她砸重了,又或者是他身体难受地厉害,却听到一句,让她不知该为谁而觉得难受的喃喃自语。
“事到如今,连句对不起,都还没来得及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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