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在扳机扣下的前一秒凝固成坚硬的琥珀。
江肆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战鼓频催,震得他耳膜发疼,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裴珩那冰冷戏谑的目光下瞬间冻结。那把银色左轮手枪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金属的寒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直抵心脏。
没有枪响,没有硝烟,没有飞溅的血花。
空枪。
巨大的侥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垮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堤坝。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裴珩之前拽他起来时残存的力道和自身最后一点意志力强撑着。后背的浴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呵。”一声轻嗤从头顶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愈发浓厚的兴味。
裴珩松开了那只紧紧拽着项圈的手,然而江肆言却并未因此而感到丝毫的轻松。那皮质的项圈宛如一道深深烙印在他脖颈上的耻辱印记,无情地束缚着他,时刻提醒着他如今所处的卑微身份和艰难处境。
江肆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裴珩身上,只见他缓缓蹲下身体,与自己保持平视。在那对深邃如墨的瞳孔中,江肆言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那苍白失措、充满惊惧的面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
突然间,裴珩伸出了手,但这次他的动作并非是再次施暴,而是出人意料地轻柔。他的手指缓缓地抚上了江肆言的头顶,这个动作甚至可以用“宠溺”来形容,就像主人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狗一般。
指尖轻柔地穿过江肆言微湿且略显凌乱的发丝,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让江肆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狗吓坏了?”裴珩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伪装的温柔,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如同寒冰一般冷酷,“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江肆言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裴珩锃亮的皮鞋尖。内心早已是狂风暴雨:“玩笑?!你管这叫玩笑?!谁家开玩笑用真枪顶着人脑袋玩俄罗斯轮盘?!还摸头杀?!我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疯子绝对在憋更大的坏水!”
他太了解裴珩了,或者说,他太了解自己笔下这个角色的设定了。在最初那版被废弃的感情线(如果那能称之为感情线的话)里,那个女配角千方百计地讨好裴珩,试图温暖他冰冷的心,结果呢?不过是裴珩用来调查父母死亡真相的一枚棋子,用完了就随手丢弃,生死不论。裴珩的世界里,感情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一切行为逻辑都围绕着复仇、掌控和利益。他的温柔,他的笑容,都是精心计算后的表演,是包裹着剧毒的蜜糖。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抚摸”,比刚才的枪口更让江肆言感到恐惧。因为他完全无法预判裴珩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个由他亲手创造的疯批,早已脱离了他设定的桎梏,变得如此“完美”——完美地契合了混乱、不可预测与绝对的危险。
“看来,空枪让你觉得……不过如此?”裴珩收回手,语气依旧轻柔,但眼底的冰霜却逐渐凝聚。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张摆放着枪械的长桌。
江肆言的心猛地一沉。
不……不会吧……
只见裴珩信步走到桌边,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把造型更显粗犷、充满力量感的□□上。他单手将其拿起,沉重的枪身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他熟练地检查枪械,然后从桌上的弹药箱里取出一颗红色的、看起来就威力惊人的霰弹。
“咔哒。”
子弹被推入枪膛的声音,在寂静的靶场内清晰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江肆言的心上。
裴珩转身,拿着那把上了膛的□□,一步步走回江肆言面前。他没有再把枪塞到江肆言手里,而是做了一个更令人胆寒的动作——他将□□沉重的枪身,直接架在了江肆言单薄的、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浴袍布料传来,沉重的分量压得江肆言肩膀一沉,脚踝处的疼痛也因此被牵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来,小狗。”裴珩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他退开一步,自己则随意地拿起另一把手枪,像是监督员一样站在侧后方,目光灼灼地盯着江肆言,“这次,是真的。对准他。”
他的枪口,再次指向了那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不停磕头求饶的“描边大师”青年。
“不……裴总……饶命……饶了我吧……”青年的哭喊声凄厉而绝望,在空旷的靶场内回荡。
江肆言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他双手颤抖地扶住肩上的□□,这玩意儿比他想象中还要沉,冰冷的金属感仿佛能吸走他体内最后一点温度。开枪?用这把枪?对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做不到!
脑海里瞬间闪过他贫瘠却坚守的二十多年人生。他或许穷,或许丧,或许是个失败的作家,但他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他接受的教育,他内心的道德底线,都在疯狂呐喊着“不可以”!
可是不开枪呢?
裴珩就站在他身后,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恶狼。违背他的命令,下场只有一个——死!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但他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敢。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缺氧而晕厥。大脑一片混乱,左右脑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战争,一边是求生本能嘶吼着“开枪!活下去!”,另一边是残存的良知在绝望地坚守“不能杀人!那是底线!”
“看来,小狗还需要一点……鼓励?”裴珩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耐心,“我的耐心有限。”
江肆言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仿佛再施加一丝力量就会彻底断裂。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他看着那个不停磕头、额头已经一片青紫的青年,又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以及身后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
怎么办?
怎么办!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掠过他混乱的脑海——把枪口调转,对准裴珩!杀了这个疯子!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诱人,像是一簇在绝对黑暗中燃起的火焰。然而,仅仅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让他不寒而栗。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量和能力在裴珩眼皮底下掉转枪口,就算他成功了……然后呢?外面还有魏城,还有无数□□成员,他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去。而且……杀人……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吗?哪怕对方是裴珩?
就在这极度的精神内耗和外界压迫下,江肆言的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痉挛。极度的恐慌,加上从穿书前就一直持续到现在的饥饿感,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
“哐当!”
沉重的□□从他无力支撑的肩膀上滑落,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
江肆言自己也跟着瘫软下去,双膝重重跪地,膝盖骨撞击地面的疼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深深插入发丝,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而涣散、震颤,嘴里发出无意义的、破碎的呜咽。
他失败了。他既没有勇气开枪杀人,也没有能力反抗裴珩。他就像一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虫子,所有的挣扎和坚持,在绝对的力量和疯狂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看到江肆言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裴珩脸上那伪装的、最后一丝“温柔”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被打扰了兴致的阴鸷和不耐烦。
“废物。”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
他不再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江肆言,而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两个几乎要被吓晕过去的青年。
“滚。”
一个字,如同赦令。
那两个青年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靶场,连掉在地上的枪都顾不上捡,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偌大的靶场内,只剩下裴珩,和跪在地上、陷入半崩溃状态的江肆言。
裴珩缓缓走到江肆言面前,蹲下身。他没有再动手,只是用那双洞察一切、也漠视一切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在他面前彻底失去所有伪装和抵抗力的“创世主”。
江肆言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恐慌和生理不适中,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蜷缩着,试图从那冰冷的注视下获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裴珩看了他很久,久到江肆言混乱的思绪都开始变得麻木。
然后,他伸出手,并非抚摸,而是用指尖,极其轻佻地勾起了江肆言脖子上那个皮质项圈的下沿,迫使对方因窒息感而微微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一双是深不见底、翻涌着未知风暴的寒潭。
一双是浸满了泪水、写满了恐惧与崩溃的脆弱琉璃。
裴珩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冰冷、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弧度。
“这才对。”他低声说,如同恶魔的吟唱,“记住这种感觉,小狗。”
“恐惧,和……绝对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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