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找盛凛是肯定的，自尊哪有生存重要。只是自尊这玩意儿，垒起来不容易，推倒了也疼。得一点点拆，像拆一座沙堡。
三天，就三天，三是个吉数。
晏晞给自己定了个期限，心里那点焦躁竟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戚隐倒奇怪他不再去那个点接活了。
笑话，伤自尊的事伤自尊的事怎么可以多一个人知道呢。晏晞摊手，故作轻松：“干等太憋屈，不如路上捡客，自在。”
戚隐深以为然：“主动出击总比守株待兔强。”
晏晞垂下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
戚隐就杵在门口，这破地方没空调，家家户户都敞着门。他戴着头盔，视线像有重量，沉沉地压在晏晞身上。晏晞站起，那视线就抬升；晏晞坐下，它就沉降。
“进来吹吹风？”晏晞被盯得发毛，这几日相处，他隐约觉得戚隐这人……不太一样。像活在套子里，某些方面纯粹得近乎偏执。
比如他想在晏晞这儿过夜，若被拒绝，就固执地僵在门口，像生了根，直到晏晞妥协。若晏晞再强硬些，他便改口说明天，第二天准时光临，无声对峙，逼得晏晞只能叹气。
“不用，这样挺好。”戚隐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闷闷的。
晏晞简直坐立难安：“你今天没活儿？”
“歇着。”戚隐顿了顿，“你不也没出车？”
“待会儿就去。”晏晞没撒谎，他每天还是会出去碰运气，偶尔捡到一单，权当贴补油钱。
七天倏忽而过。晏晞把车退了回去。
该联系盛凛了。
晏晞拿出手机，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刷，眼看太阳西下，他终于打开了跟盛凛的对话框，手指跟帕金森患者似的，哆哆嗦嗦地打了两字。
晏晞：在吗？
半小时过去，一个回复都没收到。
晏晞：盛哥，我现在自己接活，才知道你当初对我帮助多大。这行没有人领进来，太难生存了。盛哥，谢谢啊，我一直没好好跟你说声谢。
依旧没收到回复。
盛凛还在气他吗？
晏晞：盛哥，请给我一个向你道谢的机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我请你吃饭。
晏晞摸摸口袋里的钱，几十块的小餐馆还是勉强能吃一顿。
终于，手机一震。
盛凛：？
他上面的话很难让人理解吗？
晏晞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次盛凛又没回应了，一不做二不休，晏晞胆大包天直接给盛凛拨打视频电话。
这次盛凛接得很快。
盛凛没在车上，看环境应该是在家里，感觉装修得挺高档。晏晞没敢多看屏幕，因为盛凛明显刚刚洗完澡，头上盖着块毛巾，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滚过贲张的胸肌，没入腰腹。
那是一副强壮男性的身体。晏晞又喜又嫉，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小胳膊。
“咳……盛哥……怎么这么早洗澡。”
盛凛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一晃而过的八块腹肌在晏晞脑海里循环播放。晏晞战术性地喝了口水。
“不出门就洗了。”盛凛擦着头发，声音没什么温度，“找我干嘛？”
那语气里的凉意，让晏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矮了半截。
“想…请你吃个饭。”
盛凛那双凌厉的眼扫过屏幕，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似笑非笑：“这么闲？天天琢磨请我吃饭？”
晏晞挠挠头，挤出笑容：“盛哥，你帮了我那么多，就恨我现在兜里不争气，不然高低得请你去五星级搓一顿！”
盛凛挑眉，目光如刀：“说重点。这次又什么事？”
晏晞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做好了被奚落的准备，但盛凛此刻只是冷淡，就让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用力扯开嘴角：“盛哥，你还在生我气吧？应该的，对不起啊盛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太不知好歹了……”
他还想继续剖白，被盛凛打断：“说事。到底要我做什么？”
晏晞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里。
盛凛甩开毛巾。屏幕里的大男孩，眼眶泛红地望着他，委屈得像被遗弃的小狗。盛凛心头掠过一丝烦躁——当初那些狠话是谁说的？现在倒委屈上了？
他想起那几条凌晨发来的信息：
晏晞：盛凛，为什么帮我？非亲非故。
晏晞：是不是看我长得顺眼？
盛凛：你想多了。
晏晞：是吗？可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你看着可不像好人。
晏晞：车还你，以后别联系了。我的事自己扛，不用你假好心，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帮晏晞，确有私心，但绝非晏晞臆测那般不堪。目的达成，他自觉疏远，哪想到对方竟反咬一口？白眼狼！盛凛当时就这么想，却也懒得计较，本就是萍水相逢。
可眼下，这人又巴巴地凑上来，甜言蜜语喊“盛哥”，仿佛之前那场决裂从未发生。
“你到底想怎样？”盛凛开口，语气生硬。但看到晏晞那恹恹的眼神，泛红的眼角，他话锋一转，“现在住哪儿？”
晏晞老实报了地址，还把摄像头对着他那逼仄的床铺扫了一圈。
“车还了，免费宿舍不住了，就为了挤在这贫民窟体验生活？”盛凛忍不住讽刺。
晏晞鼻尖一酸，死死咬住下唇。
盛凛薄唇抿成一条线：“没钱了？” 比起戚隐那不通世事的懵懂，盛凛一针见血。
晏晞极轻地点了下头。
盛凛那句“无事夏迎春，有事钟无艳”的嘲讽几乎冲口而出，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还在开车？”
盛凛语气稍缓，晏晞心头那点勇气又悄悄冒头。
“租了七天车，赔了。那边的地头蛇抱团，排外，不让我接活。好不容易接到，他们就派人别车……现在钱没赚到，倒贴了租车钱。” 越说越委屈，声音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只有带笑的嘴角还在强撑着。
盛凛听完，只淡淡道：“嗯，是挺坏，欺负人。”
晏晞用力睁着眼，生怕一眨眼就有东西掉下来。他这种人，哪会真哭？铁打的，只会笑。讨喜地笑。
小可怜努力弯起红肿的眼，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盛凛本意就是疏远，目的已达。但晏晞比他更绝，直接划清界限。那现在这可怜样又是演给谁看？博同情？
“还想干这行？”
晏晞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盛凛无意识抓过旁边的毛巾：“自己慢慢接，也能……”
“盛哥你说得对！” 晏晞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努力弯着，嘴角却要拼命上扬。
盛凛霍然起身：“在家等着。” 视频戛然而断。
晏晞盯着黑掉的屏幕：盛凛要来找他？
正值晚高峰，盛凛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晏晞的蜗居。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晏晞迅速拉开门，盛凛果然站在门外。
他没进来，只皱着眉扫视了一圈，朝晏晞一偏头：“出来。” 这蒸笼似的地方，他一秒也待不住。
晏晞默默跟上。坐进盛凛车里，冰冷的空调瞬间包裹全身，毛孔都舒张开，太爽了。盛凛一言不发，发动车子。停下的地方很熟悉，晏晞一眼看到了那辆眼熟的白色小车。
盛凛朝车子方向抬了抬下巴：“下去，开走。明早这里集合。”
盛凛这样话不多说，有事直接帮的性格，抹平了晏晞悄然升起的自卑。
我惹了麻烦，开这车太显眼……”
“又惹事了？”盛凛上下打量他，这小子年纪不大，惹事的本事倒不小。
晏晞只得硬着头皮，把被当地司机排挤、报警无果的事简单说了，这些他原本不想提。
盛凛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晏晞的头发：“你真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明确：你真是够倒霉的。
可不是么？跟踪狂和杀人凶手没影，又惹上地头蛇。
晏晞下意识拉高口罩：“我天天戴着这个，他们认不出。”
盛凛拿起手机，翻到之前的聊天记录。
“救你出来那人，叫什么？”
“戚隐，骑摩托的。这住处也是他帮我找的。”
闻言，盛凛本就严肃的脸色瞬间沉凝，眼神锐利地扫向窗外。晏晞却敏感地察觉到，盛凛周身那股冷硬的气场似乎缓和了些。
“换辆车给你。旁边那辆黑的，看见没？开那辆。”盛凛递过一把新钥匙。
“这破地方别住了，换个住处。先给你五千。”
晏晞不想借钱：“不用！我住车上，洗澡去公厕。安全。”
盛凛难得语重心长：“倒也不必这么拼。”
“盛哥，我决定了。”
“那个杜泽，”盛凛话锋一转，“你打算怎么处理？”
“攒够钱我就离开宁城。时间久了，他知道我不会报警，应该就消停了。”
“不报警？”
“鸡蛋碰石头，何必呢？我那个骑摩托的朋友说的。”
盛凛眼底瞬间结冰：“知人知面不知心。”
晏晞没想到盛凛会对素未谋面的戚隐如此反感。
“戚隐人挺好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盛凛只回以一声冰冷的嗤笑，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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