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风总是裹挟着砂砾和血腥气。
秦朔翎勒紧缰绳,胯下战马喷着响鼻,不安地踩着焦黑的土地。眼前是一片刚经历过屠杀的村庄废墟,残垣断壁间,隐约可见暗褐色的血迹和利爪撕扯的痕迹。
“将军,查验过了。”副将羿梦松策马奔回,面色凝重:“不是普通马匪。伤口撕裂程度、残留的妖气……是狼妖部落的手笔,而且,是受过驯化的战狼”
秦朔翎抿紧唇,线条利落的下颌绷紧。她翻身下马,银亮轻甲在昏沉天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靴底踩过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一截断墙上深可见骨的爪痕,目光锐利如鹰隼。
“方向”
“往迷踪岭去了”,羿梦松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瘴气丛生的连绵山脉:“那边是……三不管地带,据说有去无回”
迷踪岭,护元阁。
秦朔翎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无人察觉。她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整队,追”
“将军!”羿梦松一惊:“迷踪岭凶险异常,是否先请示陛下……”
“妖物屠我边境村落,践踏的是陛下的威严,王朝的律法”,秦朔翎的声音清冷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等旨意到了,它们早已遁入深山,追!”
她一抖缰绳,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出。身后精锐骑兵立刻紧随,铁蹄踏碎死寂,扬起一片烟尘。
深入迷踪岭,瘴气渐浓,怪木嶙峋。光线变得昏暗,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轻响,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压抑。
“嗖!”
一支淬着绿芒的冷箭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射出,直取秦朔翎咽喉。
秦朔翎甚至未曾回头,听风辨位,反手一抄,那支去势凌厉的毒箭便被稳稳攥在她戴着手套的掌心。她眼神一厉,手腕猛地发力,毒箭以更快的速度原路射回。
“呃啊!”
林间传来一声短促惨叫,重物落地。
几乎是同时,两侧密林中扑出十数道黑影,人身狼首,利爪森然,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绿光,咆哮着冲向队伍。
“结阵!迎敌!”
秦朔翎清叱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雪练般划破昏暗。
她并未留在阵中指挥,而是直接策马冲入狼妖群中,剑光所至,必有一蓬妖血飞溅,动作迅捷如电,精准狠辣,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
每一次挥剑、格挡、劈刺,都带着久经沙场的洗练与高效。狼妖的利爪撕扯在她的轻甲上,留下刺耳的刮擦声,却难以寸进。
混战中,一头格外高大的狼妖悄无声息地绕到她侧后方,利爪直掏她后心。
秦朔翎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俯身避开致命一击,同时长剑自腋下反刺而出,角度刁钻狠辣。
“噗嗤!”
剑尖精准地没入狼妖眼眶,直透脑后。
她拔出剑,狼妖轰然倒地。鲜血溅上她冷冽的脸颊,她只是随意抹去,目光扫过战场。带来的骑兵皆是精锐,结阵而战,已逐渐控制住局面。
“留活口!”她下令。
然而,剩下的狼妖见状,眼中竟闪过决绝的凶光,纷纷发出凄厉长嚎,身体如同充气般鼓胀起来。
“不好!要自爆妖丹!”羿梦松大惊。
秦朔翎瞳孔一缩,正欲下令后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无形的、冰冷至极的威压如同巨山般轰然降临。
所有鼓胀的狼妖动作瞬间僵滞,仿佛被冻结在原地,眼中的凶光被极致的恐惧取代。连弥漫的瘴气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一个冰冷淡漠的嗓音自林深处传来,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要死?滚远点,脏了我的地方”
话音落下,那股恐怖的威压骤然消失。
幸存的狼妖如蒙大赦,竟再也顾不上任务和自爆,屁滚尿流地哀嚎着四散逃窜,瞬间消失在浓雾深处。
秦朔翎握紧剑柄,循声望去。
密林阴影处,一道玄色身影缓缓步出。
墨发玄衣,容颜冷峻惊心,一双寒眸深不见底,正淡漠地看着她,以及她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他周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冰冷气息,与这蛮荒林地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个幽冥世界。
秦朔翎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收起兵器,但戒备的姿态并未放松。她独自策马上前几步,目光与他对视。
“何人到此”,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好大的架子”
羿梦松瞳孔猛地一缩,身形疾动,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随即躬身拱手,姿态恭谨至极:“声阁主!”
声屿没理面前的人,视线在秦朔翎染血的铠甲和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毫无波澜。
“大人”他薄唇微启,语气比这岭中的雾气更冷:“您不在京城享福,跑来我这荒山野岭……清剿妖物?”
秦朔翎眉峰微蹙,羿梦松见状自觉讨了个没趣,脸上泛起几分尴尬,抬手挠了挠头,又转回头冲秦朔翎扯出个笑来:“将军,这位是声屿大人,护元阁的阁主,就是当初救过我的那位……将军……”
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炸开,羿梦松察言观色,声音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般,一点点低了下去,最后几不可闻。
“边境村落遭袭,百姓惨死。狼妖逃窜至此,我自然要追”,秦朔翎开口,嗓音冷的像冰碴,她死死逼视着声屿:“倒是声阁主您,纵容麾下妖物肆虐边境,如今又出手阻拦清剿,意欲何为?”
声屿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麾下?就凭那几只被驯化了野性、只会摇尾乞怜的废物?”他目光扫过地上狼妖的尸体:“脏东西跑进来,弄脏了我的地方,清理一下而已,将军这顶帽子,扣得未免太心急”
他上前一步,虽站在低处,那迫人的气势却仿佛在俯视着她。
“还是说,陛下终于忍不住,要找个由头,来探我这‘叛国逆贼’的底了?”
气氛瞬间绷紧,林中只剩下风声呜咽。
秦朔翎握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声屿身后不远处的林间,一个极其突兀的身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衫、书生打扮的瘦弱少年,正脸色苍白地扶着树干,似乎被眼前的阵仗吓坏了,想躲又不敢动。
人类?书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
秦朔翎心中疑窦顿生,但面上不显。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声屿,语气公事公办:“陛下忧心边境安危,特命我巡查。既遇妖患,自当彻查,声阁主若问心无愧,何必惧我探查?”
声屿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冰冷。
“探查?”他周身的气息仿佛又冷了几分,“就凭你,和你这几个……虾兵蟹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堪堪停在阵外,高声禀报:
“报!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密旨!”
秦朔翎眉头一蹙,深深看了声屿一眼,终是调转马头,接过那道明黄的绢帛。
迅速展开,她的目光扫过其上内容,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变。指尖微微蜷缩,将绢帛攥紧。
她再次抬头看向声屿时,眼神已恢复成一片沉静的深潭,只是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
收起密旨,声音听不出喜怒:
“声屿,陛下有旨……令你,即刻接旨”
声屿站在原地,玄衣在渐起的山风中微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漠然,仿佛那代表至高皇权的绢帛在他眼中与废纸无异。他甚至连伸手去接的意思都没有。
气氛再次凝滞,比方才更加紧绷。
羿梦松身形一滞,飞快地从秦朔翎手中接过那卷绢帛,转手便要递向声屿。
秦朔翎看着声屿这副模样,握着缰绳的手背微微泛起青筋。她知道他不会轻易就范。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他,再次落在他身后,方才吓傻的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瞬间清晰起来。
她忽然调转马头,不再看声屿,而是对着羿梦松沉声道:“羿梦松你回来,狼妖既已溃散,护元阁亦非我等巡查之地,不必叨扰”
羿梦松递出去的手一顿,虽不明所以,但军令如山,立刻收手抱拳:“是……”
骑兵们虽然疑惑,也迅速整队,收敛了兵器。
秦朔翎最后看了一眼声屿,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公事公办的冷硬,有一闪而逝的复杂,最终都归于平静。她一提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带着她率先向岭外奔去。铁骑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雷,很快消失在迷蒙的瘴气林中。
·
暴雨如天河倒倾,狠狠砸在冷戾妖阁的玄铁檐角上,炸开一片凄厉的碎响。夜浓得化不开,风在嶙峋的石壁间呜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妖类巢穴的阴冷铁锈味。
声屿立在阁楼最高处,冰冷的雨水顺着墨色大氅的皮革滚落,在脚下积起一小滩水渍。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雨幕,落在妖阁入口那重逾万斤的玄铁巨门处。门卫如两尊沉默的煞神,手中的长戟在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电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
一点微弱的动静,极其轻微,几乎被狂暴的雨声彻底吞没。但妖类的耳力,远超凡人想象。
门卫的长戟猛地交叉,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何人擅闯!”厉喝穿透雨幕,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
“小生……咳咳……小生苏砚,赴京赶考,路遇风雨,诗册被一只小狐狸叼去,追到这里,迷失方向……恳请……咳咳咳……暂避片刻……”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好似风中残烛,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声屿挑挑眉,视线凝住。
那是一个书生。
一个狼狈到极点的普通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彻底被泥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身形。雨水糊了他满脸,面色是死人般的青白,嘴唇冻得乌紫,不住地颤抖。他努力想站直,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击弯了腰,瘦削的肩膀痛苦地耸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狂风骤雨彻底撕碎。
一个误入狼窝的兔子。
弱小无助且碍眼。
“脏”
声屿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风雨,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扔出去”
门卫应声而动,粗壮的手臂探出,就要像拎起一只无助的小兔子般将他丢回那吞噬一切的雨夜。
就在那粗粝的手即将触及书生破旧衣襟的刹那,他恰好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猛地前倾。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间似乎渗出一点刺目的暗红。那因痛苦而微微侧过的脸颊,那毫无血色的脆弱弧度,那被雨水冲刷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青色血管。
一个模糊到近乎虚幻的影子,毫无预兆地撞进声屿的脑海深处。冰冷,濒死的绝望里,唯有点微弱的光亮与暖意。
动作比思考更快。
“慢着”两个字,比方才更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停顿力量。
门卫的手僵在半空。
声屿缓缓走下高台,玄铁靴底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
一步一步,走到那泥泞不堪的书生面前。他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勉强抬起湿透的眼睫,那眼神里只有一片被命运碾碎后的茫然和绝望,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光彩。
声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书生那布满泥点的额头上。那股萦绕不散属于病弱凡人的微弱血气,混合着泥水和草药的味道,竟奇异地没有让声屿感到厌恶,反而勾起一丝更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
“名字?”声屿的声音依旧冷硬。
“苏……苏砚……”书生喘息着回答,声音更是在看清来人面孔时更加细若蚊蚋。
“跟上”
声屿不再多言,转身,墨色大氅在身后划开一道冰冷的弧线,径直向妖阁深处走去。没有回头,但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踉跄几乎随时会倒下的脚步声。
风中残烛,顽强却又无比脆弱地跟随着。
一丝破例的疑惑,悄然掠过心底。
护元阁内堂,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骨子里的阴寒。
千年玄冰砌成的墙壁幽幽反射着烛光,空气仿佛都凝固,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这里是妖阁的核心,也是声屿的居所,每一寸地面都浸染着属于他的妖力和不容亵渎的威严。
苏砚缩在角落一张冰冷的石凳上,像一片被寒霜打蔫的叶子。他身上的湿衣已被声屿命人强行换下,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粗布袍子,衬得他愈发瘦骨伶仃。
少年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袍子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哆嗦,不知是冷,还是怕。
一个侍从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近,碗中是刚熬好的驱寒固本汤药,浓烈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喝掉”
侍卫的声音在空旷的内堂响起,没有任何温度。
苏砚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飞快地抬眼瞥了眼侍卫,又迅速垂下去。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接药碗,指尖冰凉,不小心碰到了侍卫的手背。后者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审视。
苏砚捧着碗,凑到唇边。浓黑的药汁气味冲鼻,他眉头紧蹙,似乎强忍着呕吐的**,小口啜饮。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结艰难的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碗药,喝得比受刑还要艰难。
侍卫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那眼神里的嫌弃明晃晃的,像淬了冰的刀子,恨不得在苏研身上剜出个洞来。若不是碍于规矩,怕是早就要甩袖子走人了。
“怎么样,还难受吗?”
一声轻问漫过来,清润得像山涧里泉水撞上玉石,竟在这黏腻又潮湿的空气里漾开几缕浅淡的回音。
苏研心头微动,转眸望去,青年一袭白衣,目光分明还落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里像是落了的星子,亮得惊人,方才那点因侍卫眼神而起的滞涩,竟瞬间被这光亮涤荡得干干净净。
侍卫见来人走近,忙敛了神色,腰身微折,做了个标准的揖礼,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白大人”
白长煜目光淡淡扫过他,脚步未停,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那姿态里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疏离,却又并不显倨傲,分寸拿捏得极好。
苏砚睫毛簌簌,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青年相触的瞬间,让他一时忘了反应。慌乱中他想把那只盛着汤药的碗挪开些,手腕却不听使唤地一抖。
哐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炸开,白瓷碗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旁边侍立的侍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看向苏砚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悦,显然是觉得他失了分寸。
倒是对面的白长煜,脸上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反而微微蹙起眉,目光落在苏砚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关切:“没事吧?”
苏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一跳,脸颊有些发烫,连忙弯腰想去捡地上的碎片,嘴里还含糊地说着:“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指尖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借着殿内的光线一看,只见右手食指的指腹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鲜红的血珠正顺着伤口慢慢渗出来,很快就在指尖凝结成一小点。
指尖的刺痛刚漫上来,苏砚下意识想往回缩,手腕却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挣脱的力道攥住了。
“别动,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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