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绥和长生在迷宫般的冲沟里跋涉了好几日,终于看到前方豁然开朗,一条被车辙压得板结的土路蜿蜒向东。远处地平线上,隐隐可见几座废弃土屋的轮廓——盂城驿站到了。
两人心中一振,加快了脚步。两人长途跋涉后,已经异常疲惫,只盼着在驿站能找个地方修整一下,没想到驿站早已破败不堪,只剩断壁残垣在寒风中瑟缩。几匹骆驼的枯骨散落在院中,更添荒凉。
刚走近驿站残破的院门,谢绥心头警兆骤生!太静了!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不对!”她猛地拉住长生,想往后退。
迟了!
“叮!叮!”几支劲弩破空而至,狠狠钉入两人脚前的冻土!七八个身着杂色皮袄、脸上涂满灰黑油彩的胡兵如同鬼魅,从残墙后闪出,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为首者身形精悍,眼神阴鸷如夜枭,正是兀苏契麾下专司追猎的“夜鹞“。
“小崽子,腿脚倒快。”夜鹞操着生硬的汉语,狞笑着步步逼近,“大人有令,请二位回去‘叙旧’。”
长生脸色惨白,下意识横身挡在谢绥前。谢绥心沉冰窟,指尖已悄然探向背后短弓。
硬闯,绝无生机。
夜鹞的目光扫过谢绥背上的弓,嘴角咧开残忍的弧度:“小丫头,箭呢?再射一箭让爷开开眼?”
就在这生死一瞬,谢绥骤然放声大笑!她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用流利的胡语朗声道:“我是三二八□□,可汗安好否?这出里应外合的好戏,演得可还顺当?谢训那老贼着实难缠,上回险些伤了兀苏契大人,在下一直深以为憾!”说罢,竟朝着夜鹞大大方方行了个胡人礼数。
所有胡兵,包括夜鹞,俱是一怔。
这流利的胡语、这熟稔的言辞、这突兀的礼节......难道这汉人女娃,竟是潜藏己方的内应?惊疑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杀意,只余一瞬的茫然。
就在这电光石火、心神稍懈的刹那
谢绥身形如狡兔急蹿,一记撩阴腿狠辣无比地直取夜鹞下盘要害。
《孙子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武师爷,弟子今日只得出此下策了!”
心念急闪间,她已扯住长生手腕,低声喝到:“跑!”
“呃啊——!”夜鹞猝不及防,要害遭袭,剧痛直冲天灵盖!他整张脸瞬间由红转紫,额角青筋暴跳!
碍于亲信环伺,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嘶吼:“狡猾的汉狗!追!给我抓住!碎尸万段!!”胡兵们这才如梦初醒,狂吼着扑向他们。
“嗖嗖”两声,两支箭矢擦着谢绥的脸颊而过,谢绥下意识往左撇脑袋,只感觉右边脸颊有温热的液体向下流,而后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疼。
“这边!” 谢绥拉着长生一个急转弯,冲向一辆满载干草、还没来得及卸货的板车。
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几步之遥,浓烈的羊膻味和汗臭几乎扑鼻而来。
谢绥猛地撞向板车一侧的辕杆,同时大喊:“推!”长生立刻明白,两人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一顶!板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倾斜,上面小山般的干草捆轰然坍塌,如同金色的洪流,瞬间堵塞了狭窄的通道!
紧追在后的两个胡兵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的草捆砸了个正着。
两人借着草堆的阻挡,像泥鳅一样钻进旁边堆放废旧马车零件和破损驿具的角落。这里光线昏暗,杂物堆积如山,散发着木头腐朽和铁锈的气味。
“分开!引开他们!”谢绥急促地对长生低语,同时猛地踢倒旁边一个靠着墙的、装满空陶罐的竹筐!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混乱的驿站中格外清晰。
“在那边!”远处果然传来胡兵的呼喝,一部分脚步声被吸引了过去。
谢绥则立刻矮身,手脚并用地钻进一堆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破损驿车轮子后面。轮子足有半人高,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隙。
她蜷缩进去,迅速抓起旁边散落的一块破旧、沾满油污的粗麻布,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住,布料上的灰尘和油垢味呛得人窒息,但她死死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下一秒,沉重的皮靴声就冲到了这片杂物区。
“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胡兵气急败坏的吼声就在咫尺之外,显然是夜鹞亲自带人追到了这里。
火把的光芒在杂物堆间粗暴地扫射,光影在谢绥藏身的破布边缘疯狂跳动。脚步声杂乱地移动,踢开散落的木片,用刀鞘捅刺角落。
一个胡兵甚至走到了这堆破轮子前,谢绥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皮甲摩擦的悉索声。
他似乎用刀鞘敲了敲沉重的轮毂,犹豫着是否要搬开。
谢绥的心脏在肋骨下狂撞,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冰冷。汗水浸透了后背的破布,粘腻冰冷。她只能把自己缩得更紧。
“头儿!那边棚子后面好像有影子!” 远处突然传来另一个胡兵的喊叫,指向长生制造声响的方向。
“走!围过去!别让另一个跑了!” 轮子前的脚步声立刻转向,伴随着夜鹞狠毒的咒骂,迅速远去。
沉重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渐渐远离这片杂物区,但驿站里的混乱并未平息。惊马的嘶鸣、驿卒的呼喊、胡兵粗暴的搜查命令依然此起彼伏。
“啊!”长生的叫声响起,随即被重重摔在地上。
谢绥依旧蜷缩在破布和轮子的阴影里,挣扎着从轮子缝隙张望。灰尘和油污的味道充满了鼻腔。
胡人提着长生用不熟悉的汉语问道:“另个在哪?”长生瞪着通红的眼,一声不吭。
或许是胡人厌倦了这猫抓老鼠的游戏,直接喊人过来绑住长生。
谢绥心中一急,直接从车轮内翻了出来:“喂,你们不是要抓我吗?”
胡人回首望去,许是怕了她又弄出什么花招,夜鹞这次倒是没急着上前,直接命人上前围住谢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围堵之际——
“何人在此喧哗滋事?!”一道清朗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突兀地从驿站残破的主屋方向传来。
只见主屋那半塌的门廊下,不知何时竟立着数人。为首者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月白色锦缎常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大氅,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面容清俊,肤色冷白,眉眼如覆薄霜,唇角天然含着的弧度不似笑意,反像雪光一掠,清冽难近。身后那几名便服护卫眼神锐利如鹰,腰佩官制长刀。
此人正是奉皇命秘密巡查西北的霜州知府——宋昭。
夜鹞与胡兵动作骤僵。他们扫过宋昭与其护卫,尤其是那几把明晃晃的官刀,脸上的狰狞顿时凝固,换作忌惮与迟疑。护卫的手已无声按上刀柄,气氛一瞬绷紧如弦。
夜鹞脸色数变,强压怒火,生硬道:“……追逃奴!不关你事!”仍想强抓谢绥。
“光天化日,秦境之内,公然持械追捕孩童?”宋昭缓步上前,音色清冷,并无起伏,却自有重量压下,“可有官府缉捕文书?”
“铮——!”
一名护卫踏前,刀出半寸,寒光直指夜鹞之手。其余护卫同时按刀上前,动作整齐划一,刀鞘冷响,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夜鹞手僵半空,面色阴沉如水。身后胡兵骚动,却慑于对方官身与精锐架势,未敢妄动。
宋昭未看那剑拔弩张之态,目光淡扫过谢绥与长生,又落回夜鹞脸上,冷然道:“追逃奴?身契何在?无凭无据,便是劫掠良民。”
他声线倏沉:“按《秦律》,擅杀、擅掳良民者,斩。纵是胡商入秦,亦当遵秦律。尔等是想试试我大秦律法的刀锋是否锋利?”
夜鹞眼角抽搐,深知此人身份特殊,若在此地公然与官府冲突,坏了兀苏契大人的计划,后果他承担不起。况且,对方护卫明显是军中精锐,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未必讨得了好。他死盯宋昭,眼神阴毒,又扫一眼谢绥与长生,终从牙缝里挤出胡语:“撤!”
几个胡兵面面相觑,虽有不甘,但头领下令,只得迅速收起武器,跟着夜鹞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眼消失在驿站另一侧的断墙之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劫后余生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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