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吧,这家的咖啡特别好喝!对不对对不对?”
明明闻昭才刚端起杯子,对面的秦珠雨就把双手放到桌面贴着,两只眼睛争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昭问。
闻昭低垂着眼,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口。
醇香甘苦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开,浓香的咖啡撞开封锁的门,苦涩的记忆如同洪水泄闸,瞬间攫取闻昭的所有感官。
“嗯,很好喝。”细品了大概半分钟,闻昭说。
名叫秦珠雨的气球被她轻飘飘的话语扎漏气了。
容貌青涩但神采奕奕的女孩一下子耷拉下肩膀,不满地嘟囔:“什么嘛,这个反应,根本就像不好喝。”
咖啡是好喝的,但咖啡背后承载的记忆,在如今看来,比任何事都讽刺。
闻昭的心情不受控制地低落。
但她更不愿意兴致勃勃的秦珠雨变成丧气小狗,所以闻昭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缓缓说:“你给我点了双倍奶对不对?我不喜欢口感很涩的咖啡,但又想尝到高原豆子的香气,这一杯加双倍奶的话,口感就会丝滑很多,我是真的很喜欢,而且……”
“而且什么?”秦珠雨眼睛又亮了。
闻昭压下难言的心绪,温和笑着,看向等待夸奖的秦珠雨,“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是很用心才会这么帮我点单的,谢谢你珠雨。”
“这、这有什么好谢的。”秦珠雨眼神不自觉向下飘。
被闻昭一夸,孩子气的秦珠雨肉眼可见情绪高涨起来,却还要嘴硬。
这一年多以来,闻昭已经完全掌握了秦珠雨的脾气开关。
和复杂难言的郑妙凝相比,她可以说是很好相处的人了。
今天的秦珠雨,却一直在模仿郑妙凝。
闻昭不用求证也知道,一定是郑妙凝对她暗示了什么。
很浅显也很恶劣的小伎俩。
可闻昭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她只能按照郑妙凝预测的方向走。
“珠雨,我不太舒服,明天我会自己到秦家找你的,今天就算了吧。”闻昭压下心中的歉疚,端起杯子又喝了口咖啡。
虽说这两年之内,闻昭的所有时间都属于秦珠雨,但也不是没有宽松的余地。
秦珠雨重重放下杯子,“可是……”
“昨天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人太多了,我的礼物,一个小时前已经送到你的卧室了。”
闻昭勉强笑着,拿起放在一边的包,揉揉秦珠雨的发顶,见她不情不愿地点头,才拎包走出咖啡店。
推开门,寒冷的风就刺入闻昭的身体。
得找郑妙凝好好谈谈了。闻昭想。
两年前,闻昭和郑妙凝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激烈争吵。
更准确地来讲,是郑妙凝单方面刺伤闻昭,闻昭并没有反驳什么,无论郑妙凝的话有多伤人。
争执过后,郑妙凝出了国。
致命的矛盾没有解决,互相贯穿对方心脏留下的伤更没有痊愈,残余的弹片被新肉包裹,她们都在伪装早已痊愈。
闻昭知道,她和郑妙凝之间,除了彻底分开,没有别的可能。
郑妙凝对此好像不太清楚。
或者说,她知道,但并不放在心上。
谁让闻昭总是惯着她,惯得她以为,不管闻昭伤得有多重,都会以她为先,伤口淌着血也会优先照顾她的需求。
但这次闻昭一定要和郑妙凝说清楚。
和郑妙凝约见面的消息还没发出去,一个没有备注名字的熟悉号码打进闻昭的手机。
闻昭满脸平静,按下接通键,“许女士。”
“闻昭小姐,你好。凝凝回国了,你们见过了吗?”许和暄没把闻昭的疏离放在心上,打量着自己的新美甲。
她毫不遮掩话里的试探。
闻昭不适地蹙起眉,“没有。”
许和暄有些吃惊,“秦小姐的生日宴,闻昭小姐没有陪同出席吗?”
“这似乎不关您的事,女士,我不认为我和你有可以随时聊天的情谊。有话直说吧。”闻昭盯着自己的鞋尖和脚下不停变化的地砖花纹。
穿书快四年,笔下文字描绘的NPC变成身边实实在在的人后,闻昭才意识到自己写的某些角色到底有多惹人厌。
郑立辉和许和暄这两位算讨人厌的代表。
面对这位高高在上否定自己全部人格的贵妇人,闻昭的好脾气都无处可施展。
“好,那我直说了。闻昭小姐,不管秦家给你多少钱,我们郑家都给五倍。”许和暄轻嗤,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开出的条件。
闻昭猛地停下步子,引来身旁路人的侧目。
她对这话感到匪夷所思,撩开垂落脸侧的刘海,闻昭“噗嗤”一下笑出声,反问:“五倍?”
“对,不管秦家给你多少钱,我都可以出五倍,只要你愿意回到凝凝身边。”
许和暄这样层级的人,并不会将闻昭们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
即使她听出了闻昭的怒意,还是选择以那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和闻昭说话。
“好耳熟的话。”闻昭低声。
“怎么,秦承福夫妇也这么对你说过?”许和暄语气仍是不屑,但她不允许有人做出和郑家争抢的姿态,“我可以加到十倍。闻昭小姐,秦家近些年的确积攒了些家底,但你是聪明人,聪明人都能看出秦家和郑家的差距。”
“郑家可以给你数千万的年薪,身价这么高的保姆……”
“这话秦总夫妇并没说过,对我说这话的,是两年前的您。许女士,你当时的条件是让我离开郑小姐。”闻昭失礼地打断她。
因为许和暄的话更失礼。
电话那头一时没有声音,闻昭重新笑起来,迎着冷风慢慢往前走,说:“虽然没收你的钱,但我还是做到了你的要求,你今天又提出完全相反的要求,好荒唐。许女士,我不认为我们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再见。”
闻昭自认为脾气相当温和了。
挂掉电话,闻昭胸口像堵了团沾水的棉花,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强行吸入空气,棉花里挤出的水还会呛到她。
稳了稳情绪,闻昭把刚刚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
她约郑妙凝见面。
“抱歉爸爸,我有别的事需要处理一下。”消息提示音一响,郑妙凝就知道闻昭识破她的伎俩了,满意地勾起唇角,很快又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向郑立辉表示出歉意。
郑立辉没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她离开。
郑妙凝转过身,弧度刚好的嘴角立刻放了下来,她把球杆塞给球童,到试衣间换掉运动装,取掉头上的丸子头,头发打散就是蓬松的大波浪卷发,喷好定型喷雾和香水,郑妙凝驱车前往闻昭说的地点。
闻昭,我来了。
花艺店里,闻昭独自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摆弄着剪下的花苞。
消息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过了许久才有阵“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识,到最后闻昭也没收到回复。
但闻昭确信,郑妙凝会来的。
郑妙凝是怎么做到捏着鼻子把自己的喜好告诉秦珠雨的?
闻昭光是想象那个画面都能笑出声。
高傲如郑妙凝,能记得她的喜好已经出乎闻昭的意料了,她竟然还能屈尊降贵找秦珠雨聊这个。
“咔嚓”,茉莉花苞掉落。
闻昭伸出手,捻起掉落的花苞,整齐地摆到一旁。
深冬,这家店里却有品种最齐全的花材可选。
桌面的托盘中有针和特制的线,闻昭在想,是穿成手链,还是穿成花环呢?
门被打开。
闻昭展颜一笑。
看来,要先和人聊聊天了。
来人身上带着外界的寒气,比天气更冰冷的,是来人的表情。
闻昭点点桌面,并不正眼看她,“请坐。”
郑妙凝从进包间就盯着这个女人不放,她那么坦然,那么淡定,那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匆匆赶回国却被推开的那天,堵车后又扑了个空的昨天,还有至今没有吧眼神落到她身上的今天,郑妙凝隐隐觉得闻昭变了很多,但比起闻昭的变化,她更在意闻昭对自己的态度。
“闻昭。”
短短两个字,闻昭竟从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滋味。
她纳罕地抬眼,“怎么了吗?郑小姐想站着聊,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闻昭搭在桌上的手腕就被紧紧捏住。
郑妙凝的指尖很冰很凉。
肌肤相接的那刻,闻昭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这么冷呢,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吗?
静静和郑妙凝对视,闻昭什么也没说。
从前她们产生矛盾,总是郑妙凝占上风,因为闻昭会主动低头。
这次郑妙凝也在等闻昭认错。
只要闻昭肯开口求她,她就可以原谅闻昭,可以再给闻昭一个回到她身边的机会。
可是没有。
除了那样静静地望着她,闻昭什么也没有做。
甚至于,郑妙凝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平静的嘲弄。
‘哦对了,她现在还会哄你吗?’
秦珠雨挑衅的话语停在耳边不断循环播放,郑妙凝卡顿地摇头,呼吸频率加快,和闻昭对视的眼睛也不再胜券在握。
“看来郑小姐是不想站着聊,那还是坐下吧。”
良久,闻昭耐心地掰开郑妙凝捏得泛白的手指,重新拿起剪刀和花枝,专心致志地剪花苞。
指尖触及冰冷的剪刀柄时,闻昭恍惚地想,原来郑妙凝的手,已经被她的体温熨暖了。
这一次,郑妙凝终于后知后觉。
她沉默着坐到闻昭对面。
“想做什么?”郑妙凝低声问闻昭。
闻昭手上动作一顿,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仔细一想又觉得释然。
郑妙凝就是这样的,永远不肯直面问题,占上风时绝不饶人,不占理时绝不面对。
“手链或者花环,你觉得做什么好?”闻昭随口问。
郑妙凝双手环抱呈防御姿态。
闻昭的语气让她恍然,仿佛这还是两年前,闻昭试探着接近她而她也放任闻昭靠近的时候。
回不去了。
有了秦珠雨,怎么可能回得去呢。
于是郑妙凝主动打破宁静的假象,语气讽刺地说:“如果是做给秦珠雨,那做什么也不管用了。”
“一定要做的话,建议你做个头纱,最好是不透明的,能遮住脸最好。”
闻昭从前没少听她攻击别人。
郑妙凝总是被压抑着,负面的情绪在她身上不允许存在,所以闻昭总是放任。
可现在秦珠雨才是闻昭要照顾的人。
“是吗,我觉得珠雨挺漂亮的,花环更好。”
郑小姐,珠雨。
郑妙凝听得想笑,她坐在闻昭对面,很能看清闻昭表情的地方,可她却看不透闻昭在想什么,看不穿闻昭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夸她一句?”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闻昭放下剪刀,平静地注视她,“郑小姐,为什么要对珠雨说我的喜好,为什么蛊惑她来模仿你?”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管好你和你的父母,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打扰?闻昭,当初我问你,是你口口声声说你和秦珠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碰巧!你凭什么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
郑妙凝双手紧紧握成拳,双眼死死盯着闻昭的眼睛。
她想在那双温和如湖水的眼睛里找到一点关于从前的记忆,可任她再怎么努力,都只是无济于事。
在闻昭面前,郑妙凝的情绪总是失控。
看着只听了一句话就几近崩溃的郑妙凝,闻昭不经意把手放到腿上。
闻昭不想让郑妙凝看见她颤抖的指尖。
“你也说了,是当初。两年都快过去了,一切都会变的,包括你和我。”
“哪怕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你也没资格决定我的去留。”
“因为你说过,是我贱,是我缠着你,你巴不得没有认识过我。现在的局面,不是你想看到的吗,郑小姐。”
郑妙凝总是理直气壮。
闻昭平静地复述郑妙凝曾经说过的话,同时也没错过她慌乱的神情。
这样的表情,闻昭从来没在郑妙凝脸上见过。
也许她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没有。
但这都不是闻昭此行的目的。
所以,尽管再艰难,闻昭也还是掐着自己的大腿,冷静地说:“过去种种,我不想再回顾了。这两年来我们都过得很好,不是吗?继续这样下去吧,不要再来插手我的生活,一切都到此为止。”
闻昭把剪下的花苞拢在一起,全部扫进垃圾桶里。
选错时间对象开出的花,哪怕奉献所有,也不会有人珍惜。
她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和郑妙凝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闻昭穿上大衣,拎包离开。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为了一个秦珠雨,否定你对我做过的所有?”身后传来郑妙凝的声音。
闻昭偏头,轻笑,笑容几分苦涩几分自嘲。
“没被肯定过的事,我有什么好否定的。”
“当然,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好接受一点的话,那我不介意。”
正在气头上的郑妙凝只能听到后半句。
她阴冷的目光恨不得洞穿闻昭的躯体,好让她看看这副壳子里的心脏还有没有在跳动。
“只要你现在说你愿意离开秦珠雨,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闻昭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嗯,可我现在没有这么说的打算呢。”
末了,闻昭忍不住添了句:
“今天比前几天气温更低,尽量别在室外逗留吧。”也不知道郑妙凝在门外站了多久才推门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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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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