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上海滩华灯初上。
百乐门舞厅流光溢彩,爵士乐缠绵悻恻,西装革履的男人与旗袍卷发的女人在舞池中旋转摇曳,酒杯碰撞声与笑语喧哗交织成一片浮华喧嚣。
二楼雅座,穆聿息慵懒靠在真皮沙发上,军装外套随意搭在一旁,只着白衬衫和军裤,长腿交叠。
他指尖夹着雪茄,烟雾袅袅中与对面英国领事谈笑风生,流利英文夹杂法文,引得领事频频颔首。
“穆少帅年轻有为,见解独到,实在令人佩服。”领事举杯,“愿我们合作愉快。”
穆聿息勾唇,举杯轻碰:“合作愉快。”
他面容英俊,眉宇间俱是风流,偏生一双黑眸锐利如鹰,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冷厉。
留洋数年,他习得西洋做派,骨子里却仍是杀伐决断的东方军阀。
所以他一归国,便以铁血腕手段整顿江南一方军政,雷厉风行,令人侧目。
此刻,他谈笑自若,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扫过全场。
他在等人。
等一个能助他彻底掌控江南局势的关键人物——税务总长李斌。
此人手握江南财政命脉,却首鼠两端,暗中与日本人勾结,屡次阻挠穆聿息的改革措施。
穆聿息耐心有限,今日之约,是最后的试探。
若不能为他所用,便只能……除之后快。
舞池中,一道身影倏然掠过穆聿息的视线。
那是个穿着侍者服饰的年轻男子,白衬衫黑马甲,衬得腰身极细,肤色在昏黄灯光下白得晃眼。
他正低头为客人斟酒,侧脸线条精致得近乎脆弱,浓密长睫垂下,掩住眸色,唇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温顺又疏离。
穆聿息目光一顿。
那侍者似有所觉,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刹那,穆聿息心头莫名一悸。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含情脉脉,此刻却清澈见底,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恭敬,甚至对他几不可察地颔首致意,随即又垂下眼,端着托盘转身没入人群。
动作轻捷无声,像猫。
穆聿息捻灭雪茄,只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侧身问身旁副官:“那人是谁?”
副官循着他视线望去,只看到穿梭的人影:“少帅指的是?”
“没什么。”
穆聿息收回目光,心下自嘲。
竟被个侍者吸引了注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并未在意这转瞬即逝的插曲。
柳泗端着空托盘穿过喧闹舞池,脸上温顺笑容在转身步入后方走廊的瞬间消失殆尽。
走廊光线昏暗,空无一人。
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最里的储物间,推门闪入。
狭小空间内,他迅速脱掉侍者马甲和衬衫,露出里面一身纯黑劲装。
他从堆积的杂物后拖出一个狭长木盒,打开,里面是拆卸状态的狙击枪零件。
手指抚过冰冷金属,柳泗眼神沉静如水。
杀人于他,是工作,是习惯,是融入骨血的本能。
他是暗影组织的顶级杀手,代号“夜莺”。
奉命今夜取税务总长李斌性命。
雇主出价极高,要求目标毙命于公开场合,以儆效尤。
百乐门,众目睽睽之下,再合适不过。
他组装枪械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每一个部件卡入都精准无误,无声无息。
不出十秒,一柄狙击枪已在他手中成型。
他走到墙边,推开一块伪装成墙壁的暗板,露出通向外部露台的狭窄通道。
这是他提前摸清的路线。
夜风拂面,带来黄浦江的潮湿水汽。露台位置绝佳,正对二楼雅座区域。
透过装饰柱的缝隙,他能清晰看到穆聿息和李斌的身影。
李斌终于到了。
肥头大耳,穿着绸缎长衫,正满脸堆笑地对穆聿息作揖赔罪,显然在为自己迟到找借口。
穆聿息背对着露台方向,姿态依旧慵懒,却自有一股迫人气势。
柳泗屏息,举枪,瞄准。
十字准星稳稳套住李斌油光满面的额头。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就在此时,穆聿息似乎因不耐李斌的谄媚,侧了侧身。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让他的侧脸映入柳泗的瞄准镜中。
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角抿出冷硬弧度。
灯光在他眼中投下细碎光点,却照不透那深潭般的眸色。
柳泗扣扳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穆聿息。
算是江南一带新任少主。
自己资料簿上不可招惹的人物之一。
他竟然是今晚行动的旁观者。
……也好。
让这位少帅亲眼看看,与他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柳泗唇角重新勾起冰冷弧度,不再犹豫,指尖用力——
“砰!”
枪声撕裂夜上海的靡靡之音!
李斌眉心骤然炸开一个血洞,脸上谄笑凝固,肥胖身躯轰然倒地。
“啊——!!!”
尖叫声四起,舞厅瞬间大乱。
人们抱头鼠窜,桌椅翻倒,杯盘碎裂声不绝于耳。穆聿息在枪响瞬间已翻身躲到廊柱后,拔枪在手,目光如电射向子弹来向。
露台上,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追!”穆聿息厉声下令,副官立刻带兵冲向露台。
他站起身,扫了一眼地上李斌的尸体,面色阴沉。
他慢了一步,有人抢先替他动了手。
是谁?
柳泗在开枪后毫不停留,扔下狙击枪,身形如鬼魅般掠下露台,落入后方暗巷。
脚尖刚沾地,巷口已传来纷沓脚步声和士兵的呼喝:“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柳泗神色不变,疾奔数步,纵身攀住墙头,利落翻越,落地无声。
他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穿街过巷,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然而身后的追兵竟未被甩脱,反而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枪械上膛声。
柳泗蹙眉,闪身躲入一个堆满垃圾桶的死角,屏住呼吸。
脚步声逼近,手电光柱在巷口晃动。
“分明看见往这边来了!”
“搜!仔细搜!”
柳泗贴墙而立,指尖滑出薄如柳叶的刀片。
若被发现,便只能灭口。
虽会惊动穆聿息,但也顾不得了。
就在士兵即将搜入死角的刹那,另一条巷子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木箱倒塌!
“在那边!”
士兵们立刻被引开,呼喝着追去。
柳泗眸光微闪,抓住时机,悄无声息地反方向撤离。
直至奔出数条街巷,确认彻底安全,他才缓下脚步,融入法租界夜归的人流中。
他低头整理微乱的衣领,脸上惊惧茫然的表情与周围慌乱议论刚才枪声的市民别无二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正因一场成功的狩猎而平稳有力地跳动着。
回到藏身的狭小公寓,柳泗反锁房门,拉严窗帘。
他褪去一身黑衣,走进浴室。
热水冲刷而下,氤氲蒸汽弥漫开来。
他仰起脸,水珠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滑落,流过纤细脆弱的脖颈、平直的锁骨,最终没入脚下漩涡。
洗净血腥气,也洗去“夜莺”的冷厉。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漂亮、甚至略带稚气的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桃花眼迷蒙着水汽,纯良无害。
谁能将这样一张脸与百乐门那精准冷酷的一枪联系起来?
柳泗对着镜子,缓缓勾起唇角。
镜中人瞬间褪去所有柔软,眼底沁出冰冷而妖异的流光。
任务完成。
佣金很快会到账。
至于今晚险些撞上的穆聿息……
柳泗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一份旧报纸。
头版刊登着穆聿息归国那日的大幅照片。
军装笔挺,站在舷梯上,下方是迎接的人群鲜花。
他微笑着,目光却锐利地穿透镜头,野心与力量呼之欲出。
柳泗拿起报纸,端详片刻。
“穆聿息……”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那张英俊的脸。随即,他将报纸扔回桌上,神色恢复一贯的冷漠。
不过是又一个权贵。
与他这活在阴影里的杀手,永无交集。
窗外,夜上海依旧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一场刺杀,一位大人物的毙命,不过是这浮华世界又一则很快会被遗忘的谈资。
柳泗熄了灯,将自己浸入无边黑暗。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督军府内,穆聿息正听着副官的汇报。
“少帅,在现场只找到这个。”副官递上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枚极细的柳叶刀片,“杀手对地形极其熟悉,身手顶尖,我们的人……跟丢了。”
穆聿息把玩着那枚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的薄刃,眸色深沉。
“现场清理干净。李斌之死,对外宣称急病暴毙。”
“是。”
副官退下后,穆聿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那个侍者……那双清澈又疏离的桃花眼……
以及露台上那道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的黑影。
他捻了捻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刀片上残留的、冰冷彻骨的杀气。
“夜莺……”
他低语,嘴角噙着一丝冷冽又兴味的弧度,“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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