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晨间的凉风簌簌,吹得快步走过的宫女太监们冻手得很。
“师傅,这天都转凉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还天天在门外等着,圣人那边也没松口吗?”
刚从延英殿换值完的小太监朝着一同出来的另一名年迈的老太监问道。
老太监赶紧回头看眼周围,伸出只手指头戳了下小太监的帽檐,斥责道,“背后议论圣人和娘娘,我瞧你是活腻了。”
小太监看着老太监神情严肃,也赶忙低下了头不问了。
永晋帝病倒后谁也没见,连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屡次拦在殿外。倒是近日只召见孟中书入殿。
宫中虽下了禁令,但那晚关于沈贵妃娘娘及腹中胎儿之事还是悄悄地流传开来。
沈贵妃被圣人以调养身子为名,派了禁军守着琼华殿,不允出殿一步。
而太子李朔自解了禁足,径直出了东宫便在延英殿前求见圣人,只可惜圣人并没有召见。
宫中上到皇子妃子,下到宫女太监,都眼观八方,小心慎重,生怕犯了什么错触了贵人们的眉头。
“母后,您先回去吧,儿臣在这等着父皇召见便是了。”
李朔面容清瘦了许多,长身立于空阔的殿外,对着一同前来的皇后王琴闻躬身而道。
王琴闻今日鬓发高挽,身穿金凤携珠云纹长袍,迤逦摇曳,怎么瞧都像是盛装而来。
她没有转身,脸上一片漠然,沉声问道,“秦御医何时来?”
“儿臣已命人护送入宫,看着时辰,快到了。”李朔应道。
“好。”王琴闻点点头,拂开衣袖朝李朔走近两步,“今日本宫无论如何,都会让圣人见我。故,修元,此乃最终时机了。”
李朔的眉间凝结,目光坚定而深沉,轻轻点头。
“方辉善。”王琴闻忽地高声朝殿中喊道。
不一会,方公公便踱步出殿,在王琴闻跟前跪下,“参过皇后娘娘,娘娘有何吩咐?”
方公公咽了咽口水,这几日来延英殿求见圣人的不计其数,长乐宫的、琼华殿的都在其中。可圣人就是谁也不见。
眼下见皇后娘娘来此,方公公忐忑万分,头低得越发地下了。
“想来太子的两道折子也已递进了殿中,劳烦公公告知圣人。若圣人仍不肯见本宫,那今日便是本宫最后一次来此了。翌日本宫,便启程去涪陵山陪太后娘娘修行,此生再不会回皇城……”
王琴闻此番话映衬着她今日特地穿的凤袍,显得尤其地郑重,震慑得方公公猛地退后一步。
李朔听罢也惊讶地转过头,但霎那间神情敛下,垂眸站着没动。
如今王氏与沈氏的纷争斗到了朝堂上,她的兄长、当今的国舅仍被沈氏构陷于狱中。沈贵妃禁足,大理寺仍在审案,永晋帝闭门不见。
别人能等得了永晋帝,她可等不了。
那两道折子,一道是沈隋勾结的罪证,一道是皇后的自请退位。
王琴闻此番便是以背后的王氏一族来强迫永晋帝治罪沈氏。
这关头若让沈素云将这坎也跨了,那往后日子难过的,就是她们王氏一族了。
方公公低声应下,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连忙进了殿禀告。
不一会,永晋帝当真是召见了王琴闻。
李朔望着缓缓打开的长门,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静气等在殿外。
延英殿中只点了几盏烛火,檀香环绕也没掩盖住那浓重的药味。一副秀美的山水屏风后面,刻着龙头的高榻上永晋帝穿着明黄色内袍,静靠在床边。
进了殿,王琴闻并没有进到榻前,而是走到屏风前,双手缓缓平措于胸前,行了一个极其端庄周正的礼,再而伏身未起。
“皇后,你今日又是演的哪出?”问了一句,永晋帝猛地咳了一声。
“臣妾以为,圣人知道臣妾今日入殿是为了什么的。”她没有起身,声音轻抚到白玉地面,显得沉了许多。
永晋帝抬眸瞥了一眼屏风外伏低的身影,再看了眼递上来的折子,“后宫不得干政,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后,难道不知?”
“臣妾自然是知的,故这折子臣妾只是代朔儿拿来,毕竟圣人不肯召见他。臣妾身为一国之母,言行有失、干预朝政,劳请圣人治罪。”
王琴闻的回话中带有一丝区别于平日的冷漠,听到永晋帝耳畔,令他蹙眉。
“皇后,你究竟想说什么?”将记着沈家重罪的折子递来,却只字都是请罪。
永晋帝由方公公搀着,费力地起身。
王琴闻看着脸色青白瘦削,身形枯槁,走路不稳的永晋帝,也是愣了一愣。
她知道圣人身体亏空,但不知道竟是这般严重。
话都堵在嗓子口,王琴闻张了张嘴,声音带着颤,深吸了口气道:“圣人怎病至如此?为何不唤御医来?”
这几月原本皆是贺夷为永晋帝调理丹药,自那日之事后,贺夷这号人也跟消失了一样,甚至追捕到了城中,皆无所踪。
丹药已断,原本延续的身子元气被反噬,肺腑俱损,呕血不止……
王琴闻这会才明白,为何永晋帝不见任何人,甚至不唤御医。
若是众人都知道昔日硬朗雄姿的永晋帝在听信谗言之后服药致使身子虚亏,一瞬间苍老,传出去,不止声誉受损,更会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圣人,臣妾已命秦御医入了宫。您可要唤他来?”王琴闻谨慎地瞄了一眼永晋帝的脸色。
秦御医才是她此番的目的。
永晋帝眼眸一动,秦御医秦承,之前因直言得罪过沈贵妃,被罢职在家。
但秦承本人,也是自秦地便跟着永晋帝的,是老臣。
“秦御医是你去找的?”永晋帝眼神微眯,心里瞬间猜测秦承是否已听从王氏。
王琴闻摇摇头,“非也。是当时圣人一心信那丹药,朔儿私下去找过秦御医问药,却被二皇子告之揣测圣情。圣人怒了朔儿,朔儿却仍是交代秦御医继续暗查。那秦御医得到药根之后,已是查清了。圣人如今的身子,若想恢复起来,依臣妾来看,可召秦御医来见?”
许久之后,永晋帝终于开口,“让太子带着秦承进来。”
过了一会,李朔领着秦承入殿,于殿中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臣秦承,参见圣人。”
永晋帝披着明黄外衫,在方辉善的搀扶下来到龙椅前,却并没有坐下,只是手掌轻轻抚过椅背上雕刻精美的龙纹。
“来人,赐坐吧。”
待李朔和秦承落座后,永晋帝抬眸望了过来,“秦承,听闻你已查出了丹药。”
秦承再度起身,应道,“回禀圣上,确是如此。当初臣心中对国师手里的长生丹药感到疑惑,曾设法想取之一二,加以研究。后来……”
这一停顿,大家心里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秦承没有他法,只能求助于东宫。没想到东宫的插入,正好被琼华殿先告了一状,让李朔被禁了足。
“继续说。”永晋帝的声音毫无波动。
秦承瞥了前方坐着的李朔一眼,李朔在不经意中轻抬下巴示意。
“臣已查明,圣人先前每日服下的丹药,其中除了些安神的药,还包括了丹砂、硫磺,且还有……五色散。这些药物皆是含有毒性的,初食时能缓解病痛,令人神智飘然,但只要过量且长期服用,肝脏皆会受到伤害,乃至亏空……”
秦承的话还没说完,头顶上便飘来永晋帝忽然的打断,“五色散,是为何物?”
“是先前被灭的南夷国民间才有的一种药,传言由五种花草制成,皆含剧毒。但因能使人产生幻觉,所以在被病魔折磨、没钱医治的百姓中传开,不少人用其来终了生命。长期服下……会……”
秦承恰好好处的停顿,映衬着永晋帝黑沉的瞳仁。
“臣以上所言,所涉之物,皆留了证,只待圣人一查。”
一席话毕,殿中无一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气息。
李朔瞥见了永晋帝的指尖在颤动,下颌绷得紧紧的,遂立即起身,跪下拱手,高声说道:
“父皇,儿臣已经查出,贺夷根本不是出身大晋民间,而是来自前南夷国。他在云安中甚至组了一支反晋的南夷之伍,是他们找到沈家,通过沈贵妃来加害于圣人。沈贵妃与贺夷勾结,涉嫌谋害龙体,祸乱朝政。父皇,您手中的折子是沈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求父皇这一次,信儿臣一回,彻查沈家吧。”
李朔的背立得笔直,眼里已含恳切,重重地朝前方磕头。
如果这一次,在所有证据都已收刮齐全的时候,永晋帝仍已执迷不悟,那……
李朔低下的眸子晦暗不明,声音也久久在殿中不散。
王琴闻坐在后方的屏风后,屏起了气,手指早已握出了汗。
她在等着永晋帝的反应。
只是时间仿佛在这瞬间静默不动,磕头恳求的李朔、立身垂眸的秦承,以及前方脸色并不好看的永晋帝。
忽然,“嘭!”地厉声一下,桌面上的折子和茶杯皆是被摔至地面,瞬间一地狼藉。
永晋帝慢慢睁开他有些混沌的眼眸,宽大的手掌掐紧了椅子手,缓缓起身。
空阔的殿中,无一人敢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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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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