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修盟只留四届弟子,殷水蓝现在处于顶头的一届,大家光看她要继位了,却不去想若黄长老要留下来,她就得走。陈方茶的慷慨陈词只谈了肖阳的作案动机,殊不知殷水蓝也同样面临如此困境。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只是想说,按照上修盟的制度,离山之后便不得再归山,年轻一辈的还好说,下山去了正常成家立业便可,那——此处也没有冒犯您年龄的意思——到了您这一辈然后再下山,会不会觉得过往时光都是白费?那为什么当初还要选择留下来呢?”
马月一通解释完已是满脸通红,不论她表明自己多么不想冒犯师姐,这个问题一旦出口就已经是冒犯了。可是她又是真的疑惑,这些年选择早早下山的弟子不少,尤其肖阳他们最年轻这一届,就剩六个了,是往届从没有达到过的数字。
过了今年,马月就只剩两届可待了,二十四年,她相信自己在这二十四年间一定会有所进步,可过了这二十四年呢?她有力压师兄弟们角逐长老之位的能力吗?她能够坦然接受离山这个结果吗?
面对马月的提问,殷水蓝闭上眼睛思考了很久,正当宋竟准备委婉地化解这片尴尬时,她开口了。
“我那一届,女弟子只有两名,一个是我,一个是小师妹。小师妹比我聪颖得多,她当时在齐长老手下,比魏阑杉还要出风头。她性格也很好,那时候的我和现在不一样,大家都说我脾气硬得跟块石头一样,而她就像我的反面,她什么都好,大家都喜欢她。
“选大师兄的标准,一个是天资,一个是性格,我们那一届的二师兄就是处处都被大师兄压一头,唯一使他引以为得意的是,小师妹中意于他。两人商量好了,等新弟子入山,他们就下山去过他们的小日子。”
马月和宋竟对视一眼,他们还真没听过这故事,山上弟子那么多,互相爱慕的却屈指可数,单恋的倒是比比皆是,两人望向肖阳。
“长老们也都没说什么,人家情投意合,旁人没有立场反对,只道可惜,以小师妹的天分来讲,若继续留在山上,很快就能成为齐长老的左膀右臂。”到现在提起这件事,殷水蓝依旧一副遗憾神色,“挑好日子他们就下了山,在两家父母的操办下拜堂成亲,一切都顺理成章。按照山下的世俗标准来看,他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又都有力气与胆识,是应当美满到底的,但很多年后偶然遇见,我却发现不是那样。”
“他们怎样了?”马月问。
“小师妹死了,二师兄再娶了。”
“啊这......”乍一听好像很无情,马月犹豫道,“是有什么内情吗?”
“内情?有的。”殷水蓝露出好笑的表情,“因为小师妹不能生育,因为二师兄没有做生意的头脑继承不了家业,他家中弟弟不像他早年间在外不归。生长在老家的男子,早早地就婚嫁,生了好几个孩子,等他回来娶妻生子,家中格局都定好了,难再为他改变。谁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弃修行,人家都说修仙者风光得很,既然早先想遁世遗荣,怎么现在又回归红尘了呢?”
“啊......可是——”马月想说不能生育可以抱养,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可以去做别的,不一定非盯着家业不放,可是另一件事更为重要,“这为什么是导致您的小师妹去世的原因呢?”
“我去时小师妹已经死了,二师兄同我叙旧几句便草草打发我走,我无法从他们两人口中得知只言片语,只能旁敲侧听,别人的话固然有失偏颇,但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它造成的结果是肯定的。”
殷水蓝顿了会儿继续讲:“结果就是,二师兄没有上进心,也不敢外出闯荡,成天想着怎么和弟弟斗,他把妻子也困在宅子里,想着内外共同打击弟弟一家。他没那个脑子,小师妹是聪明,但她不愿意将心力耗费到这种事情上,她劝说二师兄,白手起家没什么可怕的,山上的日子也不富裕,不也过来了。二师兄不肯。”
上修盟的日子确实不富裕,月钱给的少,饭菜就更乏味,宋竟在后厨帮忙他知道,早些年上修盟奉行极简原则:简单、简洁、简便、简陋。
烹饪手法只有蒸和煮,烹饪食材只有道童们种的菜,山上不易出品,所以菜的种类和数量也都少,钱都拿去到山下买米和面了,起码保证弟子们每天早上有一口面、中午有一口饭吃,晚上就不一定,通常只得一口菜汤。
后来大师傅来了,如同整个上修盟的救星,他张罗掌门长老们开会,拿山上的珍奇物件到山下换了钱,然后买田置地租赁出去,多的就拿去投资商行。最开始这份钱是大师傅在调度,后来王宇成为长老,就交给王长老去办了。
先不论王宇人如何,总之账面是好看的,有这样的过程,如今弟子们才能多几块月钱领,才能吃到那么多花样。
“为什么不回山呢?”马月问。
听多了老人们讲旧故事的宋竟想,那时候是真的拮据,所以殷师姐的二师兄才会宁愿在山下单打独斗,也不愿意回山吧。而且下了山又回山,古往今来没有的,谁能拉得下这个面子呢?
殷水蓝说:“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可以猜测,但不能咬定,他不讲,我也没有办法。我只知道小师妹在宅子里过得并不开心,有好饭吃,有好衣服穿,但是不开心,她越来越瘦,后来得了病死了——至于是什么病,有说痨病,有说心病,从前的郎中早找不见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总不能从地下挖起来诊一诊。”
“或许两者都有吧。”马月叹了口气。
“或许。”殷水蓝讲完了故事,说回自己,“我自小知道自己样貌不出众,脾气也不好,天分也不算上乘,但我认为这是上天给我最好的条件。”她说,“没有出众的样貌,就不易引人爱慕或是嫉妒;脾气不好,就可以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只有思考才会使人进步;天分不够上等,我才更明白,与天分相比,努力是更重要的,天资聪颖者修行一日千里,千里而止,过于依赖自身条件,是找不到出路的。”
肖阳手里的包子半天没啃了。
宋竟心想,师姐说的条件自己好像也都符合,可是自己好像很难达到师姐的成就,可见师姐说的“思考才会使人进步”是真的,自己最缺的就是思考,真是枉看了那么多书。
马月问:“师姐,有没有下了山还过得很好的女弟子呢?”
殷水蓝摇头说不知道,她对山上的女弟子较为关心,不代表她对下了山的女弟子也能拨去同样的关心,人的一颗心太小,她没有办法像大道行者一样关爱到天下苍生。
马月似有憾色,似有担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默了少顷,才说:“您的那位小师妹,她没有想过离开吗?如果是我,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志趣相投,有一天不再相合了,那便应该离开。”
“我不知道。”殷水蓝想了很久还是这么说,“或许她想过离开但是失败了,或许没想过,山下的事比山上复杂多了,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抱歉我知道得太少,实在没办法什么都回答你。”
“不,是我问得太多了。”马月说,“其实我平常不这样......实在抱歉,师姐。”
女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太奇怪了,她们生来脆弱,却自然而然身负繁衍传承的任务;她们被鼓励善良美丽博爱聪明,然后成为了男人口中配得上自己的另一半。
殷水蓝接受女人们回归家庭相夫教子的选择,却更希望自己能够有能力不做出那种选择,她觉得自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正沉默着,齐长老带着魏阑杉回来了。
“如何?”殷水蓝站起来。
齐长老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魏阑杉快嘴说道:“寻到一处山洞,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马渊,我们在外面蹲了好一阵都没人来。”
“那怎么不留人在那儿守着,万一是。”殷水蓝着急道。
齐长老摇头,魏阑杉说:“马渊谨慎仔细,这么长时间没现身,多半是已经弃洞逃跑了,如果只是因为什么事耽搁,我们怕在那里待久了,马渊还没靠近就能觉察出不一样来,从而使他逃得更远。”
“既然有可能是马渊,那现在便行动吧,扩大搜索范围,免得让他逃了。我休息好了,你们呢?”殷水蓝回身看向他们三个,肖阳自不必说,剑在手中只等出,马月宋竟神色坚毅齐声答是,然后着急忙慌收拾地上余火。
“莫慌。”魏阑杉说,“我们不是回来叫你们的,也不是回来休息的,是有些话想先问清楚,信息要互通,不然怎么把劲往一处使?”
殷水蓝:“要问什么?”
魏阑杉看了眼师父,师父说:“将你们昨日所获与我道来。”
肖阳才想起,除了昨夜对峙,雷景千等人描述了他们的角度,自己和殷水蓝还没张嘴汇报过一星半点,两人对视,异口同声不好意思道:“忘了,你先?”
肖阳是晚辈,是该要先说的:“我找师弟核对了从前记忆,认为马渊在当时便施了术令我们看到不同场景,真正案发地点应该不在白天所寻找的那块地方。早先陈方茶发现空坟,又听师姐说了贾家沟的事,料想从前是闹过旱魃的,或许和马渊选定这块地方也有关系,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高人镇压了下去。”
“旱魃?”齐长老皱眉。
殷水蓝说:“是,结合村中老者所言与墓碑上残留字迹,旱魃应是坟中小孩没错——出生见鬼,旱灾连年,所以要隆重下葬并做法事镇压。但据老者所说,此事已过去若干年,贾家沟的土都遍翻了几遍,旱魃的尸体早已被摧毁,不可能还留在原墓中。”
“可土都翻了几遍的话,怎么墓还保存那么完好呢?”马月疑惑道。
“老者并没有亲眼见过旱魃或旱魃墓,他是当笑话讲来听的,我那时候也还不知道你们找出了旱魃墓,后来夜深了也不好再将人捞起来证实。”殷水蓝是实实在在在村里待了一天的,“若不是马渊突然出现,我本想等今日再去找老者聊一聊——”
话说到这里,连殷水蓝自己在内的众人齐齐愣住。
调虎离山之计!
第106章屏蔽词:□□
我说怎么还进高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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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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