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柩亮了，缝中钻进来第一缕阳光，居奚顿了笔，由目光斜着往外望去，原本灰蓝色的一片天，乍然在角上嵌了颗金光闪闪的珠子，他放下笔站起来推开窗，光照在他的袖子上，袖口处的蛇纹生动起来。
远处山林是黑色的，有了阳光的笼罩，它们也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不再受黑夜的侵袭；有鸟飞过，从黑夜滑进白昼，从一片山林飞入一片山林；该有许多鸟窝，只是居奚看不见，它们都太远。听闻沈国有种镜子，透过镜子可望见数十里之外的地方，沈国是个能人巧匠聚集的地方，凡有手艺在身的匠人都愿意远赴沈国进修。
不知道谭鉴游历到哪国了，年前来信，说布施国地小国贫，外界给他们蒙上的神秘色彩也不过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手段，实际上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也很好奇，只是不敢出来，所以家家户户都盼着谭鉴上自己家小住，畅聊几夜。
爹娘从不让自己离开凤华山太远，他是凤华帮少主，也不可以离开太远。居奚重新坐下，把没完成的信收了个尾，吹吹墨迹，然后折起来装进信封里。
“少主，你醒了？”肉儿在门外站着，没了门板，也就没得门敲。
居奚把信封举起，肉儿赶紧跑上前接了，他才说：“送去南都屠午镖局，二当家收。”
“是。”肉儿退了出去。
给屠姣的信不那么好写，一来屠姣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总愿意曲解他的意思，二来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怕其他人误会，所以只能送镖局而不是屠府。居奚搔了一夜的头，既为这封信，也为整理思路，有时候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去敲了唐露的门，他知道这样能把两个人一同叫起来，修仙之人不能有贪睡的吧。
“要出发了？”唐露火速开门。
居奚见他衣着床铺整整齐齐，便知道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果然一脸又期待又紧张的表情，居奚不由得笑了笑，说：“放心，你二当家不会派人来追杀你。”
“那屠大公子那儿？”
“他七窍玲珑心，自会看着办，不用我教他。”
唐露点头，抓起背囊，说：“那我们现在就走？”话音刚落，赵汝燕也开了门，同样在等居奚的回答。
“嗯，这就走。”居奚说。
于是唐露赵汝燕齐齐关门，肉儿也回来了，问是不是先洗漱，那两人噔噔噔下楼去，居奚便笑着说：“帕子给我擦一擦，水就不烧了，费时。”
等楼上收拾好，唐露和赵汝燕像已经拉满的弦，随时等着把居奚发射出去，然而催促的话还没出口，就见居奚对肉儿使了个眼色。赵汝燕防备着他又有什么破招 ，唐露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肉儿把手往怀里揣的动作。
“喏，这里是十两黄金，省着点用，啊。”肉儿把准备好的钱袋子递向他。
唐露一把捏住钱袋下段，摸着了那块小东西，没有错，但还是客气道：“哎呀这么多，这怎么使得？少点，少点就足够了。”
“哎唐大哥，这是咱少主的吩咐，说了十两就是十两，我可不敢拿回去。”
“哎什么话，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得省着用，你们一路要养活这么多人，吃喝住行哪样不要花钱？还是少点吧，一半就够了。”
“唐少侠——”
“不要就给他换成十个铜板，左右不过要辆马车，用租的也可以，快去快回吧，啊。”居奚无情打断他们的虚假客套。
“那算了！”唐露夺过钱袋流畅揣进自己腰间，对赵汝燕说，“快走，别等他改主意！”
赵汝燕朝居奚拱手，“再会。”
居奚摆摆手没有说话，手势是催他们赶紧走，别碍眼。
走出客栈老远了，唐露才回头看了看，赵汝燕问他看什么，他说：“其实我可以拿着这笔钱跑了再也不回来。无根之人，他上哪儿找去？”
赵汝燕愣了半晌，说：“你怕不是被他的虚情假意迷昏了头吧。我可得提醒你，像你这么天真容易轻信人的，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不至于，那姓居的心眼儿是多了点，是非好赖还是分得清的。”
赵汝燕摇头，说：“你也说那姓江的之前还对他以礼相待，现在就能拔刀相向，而他没有一点意外，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也是那样人啊，所以才能从容接受！我说你小子别太傻了，你是在江湖行走没错，但你是为你自己拼命，不是为别人卖命。”
“其实我觉得为别人卖命还要简单些，”唐露说，“不用费尽心思筹划谋略，也不用承担面上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做个普普通通打工的，有得一顿吃一顿，有得一觉睡一觉，轻松自在。”
赵汝燕沉默良久，说：“不对，你和我说的不是一样事。算了，各人自有命数，咱俩也不过萍水相逢，我没有立场批评你，你也没有必要非得接受我的思想，君子之交淡如水，算我多嘴。”
“也不是，我没这个意思，你别难过。”
“谁难过了！”
“呃、没、没谁。”唐露讪笑。
赵汝燕摇头，分明是流浪出身，怎么还随随便便把人的话放心上，反复嚼烂了抹伤口，不应该早早练就铜皮铁骨石头心，任你花言巧语情理动人，我也丝毫不为所动吗？
可再看他，赵汝燕又想，或许正因为是流浪出身，所以更加迫切想要找到与经历过的烂人烂事不同的人和事，没有被人善待过才会更想要得到别人的善待，没有被人拥抱过才会对拥抱那样渴求。
赵汝燕不知道唐露还有没有这个命，但她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
“腿好些了吗？”于是她问。
“要好一些，你给我敷的伤药很管用。”
“那当然，用料不便宜呢。”赵汝燕拔出佩剑往空中一掷，“走吧，我带你，这样比较快。”
唐露瞧瞧自己的身形，说：“还是马车吧，咱这不是有钱了。”
“省省吧，留着钱娶媳妇，总比浪费在行路上好。怎么，你信不过我，我好歹也正经修行了这么多年，还能带不上你？”
“我重呀。”唐露边说边往她那走，受不住她压迫满满的眼神，还是踏了只脚上去，哎，好像可以，剑都没晃，于是他扶着赵汝燕的两只胳膊，把另一半身子也压了上去，“哎可以啊，一点都不带晃的，厉害！”
赵汝燕打掉他的大拇指，骄傲地说：“拜托，我可是差点做了訾鸣派大弟子的人好么，你当咱们訾鸣派是吃素的啊。”
唐露嘿嘿笑，说：“大弟子么，肯定是厉害的咯！”他对“门派大弟子”没有什么概念，毕竟没有真正踏入仙门。
“哎呀我说的是差点做大弟子，你听话听全乎啊！”
“好好好，那你是二弟子？”
“没有二，咱们訾鸣派只有大师兄，其余人都互相称师兄师姐。”
“没有师弟师妹吗？”
“没有，师兄师姐是尊称，无论年龄大小，除非你知道对方的名字，关系好的可以直接叫名字。”
唐露又问：“那女孩能做大师兄吗？”
赵汝燕说：“能啊，是女孩就叫大师姐。我当初就只差一点，可惜他年岁与我差不多，等他退位是不可能，这下再有机会，得等他死了。”
唐露：“......你刚刚好像突然变恶毒了。”
赵汝燕：“是吗？实话实说而已。”
唐露：“......”看来訾鸣派不是什么好地方，钱财说不定也来之不义，还是不作妄想了。
起初是在林间穿行，因为周遭人家多，怕暴露，过了聚居村落，便可升至半空快速前行，中途两人下剑休憩。
要赵汝燕一个人带两个人还是有些耗神的，还好唐露带了昨晚肉儿就给备好的行囊——“少主没了门板不易入睡，我也得醒着，左右无事，做点吃的。”肉儿是这么说的——里面两张大馍，唐露撕成两半，递给赵汝燕一半。
“谢谢。”赵汝燕把小狼放出来，正准备喂它吃点馍将就将就，就听唐露制止道：“慢，这儿有肉！”
话还没说完，小狼已经自动跑去他身边嗅来嗅去的，唐露失笑，说：“它鼻子是灵。”一边打开行囊，“盐水猪肉它能吃不？肉儿说，客栈里条件有限，又不好带生肉，就用盐水煮了。”
“不碍事，叫它多喝点水就可以了。”赵汝燕啃馍。
唐露便把那一大块盐水猪肉掰成几瓣，这样比较好入口，见小狼欢快地吃了起来，唐露笑着说：“出门在外带上它还挺好，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见了它都吓跑了。”
赵汝燕摇头，说：“遇上有人的地方我很少放它出来，山下人没几个把狼当宠养着的，我不想引起恐慌，闹得我自个儿也不得安生。”
“也是。”唐露点头，“对了，跟我讲讲上修盟吧——能讲吗？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毕竟我也不是真的修仙者。”
“这没什么讲不得的，反正我知道的也不多。”赵汝燕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喝了口水才慢慢地说道......
线铺开了，捋得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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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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