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修盟掌门陈放站在极天阁的门口，望着远处，神色淡然，可门边的道童知道，他已经站了一整夜了。
直到远处一道白色身形出现，掌门的面容才终于出现一丝松动，可随之而来的是紧张，等齐子献落地，他便急急问道：“其余人呢？”
齐子献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正要张嘴便被陈放一把拉起，两人面对着面，陈放说：“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
齐子献忍了忍，抱拳道：“回禀掌门，王宇携弟子出逃，我没拦住！”
陈放默了下，说：“先不说这个，其他人呢？”
齐子献瞧着他充血的双眼，说：“随后就到。掌门你又几日未睡。”然后把装着马渊的乾坤袋呈上。
“不碍事。”陈放收了乾坤袋，也没检查，摒退道童，才说道，“刘亮杨琦张汉泽都出去了，你们安全回来，我才能放心。”
“其实我早说不要这么早——”
“迟早的事，就不必再拖了。”陈放打断他，一个王宇，不能扰得整个上修盟都乱套，今年收徒一事是重中之重，凤翔门乱了，他们不能跟着自乱阵脚。
远处肖阳殷水蓝木玄子等人的身影也显现出来，两人前去迎接。
木玄子不是第一次来断愁山了，落地后对两人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凤翔门的何时到？”
“信已传回，今夜便到。”陈放说。
木玄子点头，他就是为着解决马渊的事而来。陈放又说：“木掌门先去歇息片刻，总之要从长计议，不急这一时。”
凤翔门的不到，始终要等，木玄子便由道童引着去了客峰。
陈放对殷水蓝道：“此行如何？”
殷水蓝道：“没料到马渊还有个帮手，中了计，不过还好总算有发现，贾家沟的巫神阵，不知是马渊等人布下还是古而有之，这可以问木掌门，他追踪马渊及其帮手许久，想必知道得不少。”
殷水蓝话里有话，她不好直说，就是不知道掌门能不能明白，她望向同行的齐子献，齐子献闭了闭眼，又扭了下脸。
殷水蓝便知道了，不用自己点明，他自会和掌门商榷。于是拱手道自己也要先休息去了，顺便看看孟津，陈放点头，说晚上开会时再叫她。
肖阳正准备禀报时，魏阑杉马月宋竟也跟着回来了，于是稳了一嘴。
陈放朝魏阑杉点点头，微笑道：“此番下山，没受什么伤吧？”
魏阑杉见掌门一派轻松的样子，以为大家都报喜不报忧，便紧张道：“掌门，王长老回来了吗？”
陈放摇头。
魏阑杉又道：“好多师兄都跟他一起走了，我有个山下的朋友，说赵汝燕也被他收走了，事关訾鸣派，得尽快找到他的下落！”
肖阳侧目，陈放沉吟片刻，说：“訾鸣派弟子赵汝燕之事尚需确认，至于王长老一事，我们自会定夺。另外，不知你所说的那个‘朋友’，是否能带来我看一眼，有些事当面问也好问详细点。”
魏阑杉立即拱手道：“好，我现在就去带他来！”
“哎，不歇一歇吗？”陈放笑呵呵的。
“不累！”魏阑杉转身便飞走。陈放偏头对齐子献道：“年轻人，很有活力啊！”齐子献只得捋了下胡须不作答言。
马月见掌门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便主动禀道：“弟子一路跟着肖师弟和齐长老，并无其它发现，只是昨夜，王长老中了魅术，是我为其解之。”
她看了眼掌门和长老的神色无恙，便接着说：“据我观察，王长老所中确实魅术无疑，但源头却不好查，弟子们怀疑是肖师弟带回来的病魅，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可否让我看一看？”
说完马月心中无比忐忑，她当然也害怕自己唐突了长老们，但专业素养令她不得不提出这个要求。魅术是经她口说出的，也是经她手解的，那她就要承受得起质疑，她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陈放和齐子献对视一眼，陈放抬手盖了下齐子献意欲抬起的手腕，率先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便直说了吧。肖阳带回来的笔管，仅仅是一支笔管，其中病魅已在回山前处理掉了。”
马月瞠目结舌，齐子献沉声补充道：“此事多位长老都不知情，只知带回了寄生了病魅的笔管。”
“总算有人因此露出马脚，那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陈放说，“我不希望王宇成为一桩广而告之的丑闻，正好，这事便由你们传播去吧。”
齐子献瞥了眼他，这不还是广而告之了吗？和他们郑重其事地发通告有什么区别？只要王宇叛山成为事实，就一定会影响收徒，影响上修盟的口碑。
没有人知道掌门是怎么想的，马月更不敢猜，她只能应是退下。
既然问话是一个一个来的，宋竟就不能浑水摸鱼跟着师姐一块溜，他杵在原地，心里想了万种措辞，最终觉得还是师姐的好用，所以在掌门问到自己时，答曰：“弟子先跟着王长老，后跟着大师兄，然后跟着师父，没出什么力，实在乏善可陈。”
掌门却说：“既然你先跟着王宇，那就说说你眼中的王宇吧。”
啊？
宋竟想了想，跟着王长老的不止自己一个，先回山的雷师兄和孟师兄难道没有禀报吗？不，掌门或许是想看看自己和他们的口供能不能对上吧。听他们话中意思，王长老是反了，那么跟过他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自己。
宋竟思考了好久，久到肖阳都忍不住为他辩白：“比起王长老，他更关心中午吃的饭，何况吃过午饭我就带他走了。”
“不，让他讲。”陈放抬手制止肖阳。
掌门目光灼灼，师父不想看他，大师兄面色紧张，宋竟像被围在逼仄的角落中被三方会审，无论他怎么答都可以，无论他怎么答都是错。
记忆中，掌门没有这样认真地注视过自己，除了刚被捡到那会儿。
他只听掌门说要带自己回山，回哪座山、回山做什么却没说。宋竟懵懂地来到上修盟，他对什么都没有概念，边看边学。
他其实学得很快，知道了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知道了上修盟弟子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他被交给了一个总是黑着脸不高兴的老头，老头告诉他：“这是你的院子，自己负责打扫干净，不要搞得乱糟糟的。”然后告诉他，“见人喊师兄师姐，道童不是下人，不要呼来喝去的。”最后告诉他，“以后我就是你师父，我姓齐，他们叫我齐长老，你得叫我师父。”
“是，师父。”
宋竟好像天生就会这样回答。
“是，掌门。”
宋竟飞快地捋了下思路，将自己在跟着王长老的半天里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包括但不限于王长老的玉尺、王长老问他要糖吃、王长老在吃午饭的时候和肖阳斗嘴。
陈放听得直笑。
宋竟想，或许是自己表达能力不行，书看得多也没往脑子里看，只会说谁谁谁写得真好，条理清晰、层层递进，而不去想自己能从中学到什么。
他低着头，像平常那样。陈放上前一步，扶起他的下巴，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宋竟才看清，掌门眼中哪有戏谑，有的只是身为长辈的慈祥与从容。他看着掌门缓缓张口，说：“宋竟，你讲得很好，因为王宇就是那样的人。”
宋竟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
掌门说：“王宇是背叛了上修盟没错，但他也确实是他表现出的那个人。”他像在对宋竟解释，也像在为王宇正名，“他是小时候读了修仙的话本才来入门的，他很聪明，性子也开朗，又乐于助人，只不过是在某些时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宋竟看着掌门背身过去继续讲而不敢动。
“他小时候就喜欢吃糖，后来做了长老，为人师表，就戒了，他说你的糖好吃，那是真的觉得好吃。那把玉尺是我送给他的，和葬经没有关系，是他说在凡间看到了一把好看的尺子，我就给他淘了这把玉尺，没有别的特殊意义。我只是没有想到，他还随身带着。”
掌门说到这里停下了。
齐子献对他俩摆摆手，宋竟便如同获救般作了一揖，随肖阳御剑离开了。
檐下只立着他俩，脊兽歪着脑袋好似在看着他们。
齐子献说：“即便如此，他选择离开，谁也阻止不了。”
陈放点头，说：“是啊，人一旦决定离开，就谁也阻止不了。”
“......不想让他万劫不复的话，现在找他回来还来得及。”
“我给过他机会了，”陈放说，“这些年里，我给过他无数次机会。”
齐子献沉默，他当然知道，不然不会拖到现在。
“还是放他走吧。如果当年我们能支持他下山，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也是这些年来我不阻止弟子们下山的原因。我愈发觉得，修仙者如果不能斩断尘缘，是得不了道的，与其拴着吊着，不如放归尘世。”
“重要的不是得道。”齐子献走到陈放面前，“重要的是天下苍生！拥有能力却不作为，反而引以为打击寻常人的武器，这难道不令人不齿吗？”
陈放一噎，修仙者在山上修行的几十年里，获得了比常人更多的能力与资源，下山之后若起邪念，很容易成为地方一霸，这也是为什么离开上修盟的弟子全部都要接受祛除部分记忆的处理。
要他们不记得回山的路，也不记得仙术如何使用，最多落得个“一身武艺”，“修仙”二字就当一场梦吧。
陈放不想同齐子献争执，他别过脸去，望着肖阳宋竟离开的方向，叹道：“又一个十二年了啊。”
齐子献也望了过去，说：“放心，你还会有许多个十二年。”
陈放忽然胸口抖动笑了起来，齐子献看他，他说：“你年纪比我大，不担心自己，还担心起我来了！”
齐子献沉默着没有回嘴。
其实也没大多少，不过也没错，如果说陈放命不久矣，那他齐子献应该也是吧。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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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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