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失去从前所有记忆,需要从头再来时,难免表现出烦闷急躁的情绪,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失去记忆等于失去人生目标、奋斗的方向,不知来处如何能知该要去向何方?
人不会一直原地打转,总要去到哪里的,过往经历就是他们制定人生路线的凭据,没了凭据,要怎么凭空捏造未来?
肖阳感到有趣的是,宋竟好像对自己的身份不是那么追根究底,他是被剔除了记忆,可会有残留,这点残留才是最磨人的,然而宋竟这些天来表现出的情绪波动基本不大,有点像掌门说的从泥潭里出来时的样子了。
对宋竟从有印象开始,他就是唯唯诺诺胆小慎微的,眼下的这个他显然不一样。
沉着冷静,言出必行,举止果断,好像这个才是原本的宋竟。
肖阳看着他撕下从前伪装的面具,不反感,反而更好奇,他相信宋竟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存在于世上,会给他更多惊喜。
在走出森林与大山之前,宋竟回头望,正是肖阳藏身的方向。
肖阳在追踪时会收起自己的呼吸与气息,吃喝拉撒都是跑得远远地去解决,他敢肯定以宋竟的修为无法发现自己,但他也记得齐长老的话与刘大庆的表现,小师弟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在逐渐恢复身为魔的记忆,也未可知。
即便肖阳不愿意相信,他也很难不怀疑,宋竟就是刘大庆口中魔的转世。
如果宋竟最后真的恢复记忆成魔了......肖阳决定先去找刘大庆问个清楚,到底是个什么魔、厉不厉害、要给的是个什么东西、不能飞行的咒是个什么咒。
溪流至此断了,宋竟深吸一口气,走上了不远处的小路。
既然是条路,就一定有人在走,顺着这条路他走了一整天,中间日升日落,左右景色变幻,宋竟多次停留,想要将美妙的景色画下来。可惜没有墨,宋竟便用眼睛将景色画成画牢记在心中。
不知道卖画能不能养活自己呢,他想。
在荒郊野地睡了一夜,宋竟不觉得行路累,饶有兴致地数了半边天的星空。
他感觉自己非常悠闲,包里的食物不多,可是不觉得饿,也不着急赶路,之所以走一天都不停,是因为他不想停。
脚下的路是这样的结实,眼中的风光是这样的好看,吸进的空气是这样的清新,哪怕掺杂了动物的粪便味也不觉得臭,是自然的味道。就这么走着,好像他可以走到生命结束,不遇见什么人,不做别的什么事,也不开口,风声雨声都是动听的音乐,花儿鸟儿都是花卷的点睛之笔。
生活是如此的简单惬意美好,宋竟第一次这么觉得。
早晨天不亮宋竟就醒了,地很硬也很湿,他却一点也没觉得脖子疼腰酸,精神抖擞地起身,伸个懒腰,从树叶上抖落露珠洗脸刷牙,把散开的头发重新扎整齐,身上的灰和泥都抖干净,系好行囊,含着一块跟石头一样硬的面饼,边嚼着边就出发了。
今天也是可以漫无目的走路的一天哟!
宋竟这么想着,面上浮出了笑容。
但那是最后一块面饼了,晚上得饿着肚子睡觉,肖阳看着他面带笑容地离开,想过要不要偷摸给他塞点吃的,但又想修行之人出门在外,饿肚子是常有的事,他既然清楚这是最后一块,就该明白现在不是享受路途风光的时候,该找个落脚点了。
实际上肖阳带的食物也所剩不多了,走的时候掌门师父让多带点,他嫌麻烦,偷偷拨了一半出去。带那么多没有用,吃不完照样发霉,他再暗中窥视,没有生火的条件。
就当苦修吧,反正到最后是要辟谷的。
这一天,宋竟遇见了新的人。
他在路上走呀走,突然左边就出现了一条大河,河从远处蜿蜒而来,又宽又深。往远了望,河面是黑色的,呈一条线,那是水平面,水平面以上是河的对岸,也有着高高的山。往近了看,水面波光粼粼,没有船只,也没有浮萍,水质应当是不错的,呈茶褐色,鱼肥而不跃,宋竟走到边上看了看,衡量着能不能抓到几条鱼。
此处有些深,不好上下,换个地儿。
宋竟顺着边边往前走了快一里路,浅水区没看到,倒是看到个怪人。
是个男的,身着素服,额头系着白色布巾,他站在水边草丛中——在宋竟看来是个下水的好地儿——他像画中的诗人一般,背着手仰着头,望向无边的水面,也望向水的另一边。
河畔的风时而猛烈时而温柔地吹拂起他的长衣与黑发,他自岿然不动地立着,好像已经在那儿立了许久,好像还能够长长久久地立下去。
宋竟想他可能是在悼念逝去的亲朋,便没有打扰他。
一直等到日上竿头,那人竟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诗人的定力未免太好,不需要回家吃饭的吗?宋竟蹲了下来。
然而他刚蹲下,就见诗人朝他走过来,宋竟赶紧起身,这么远还是嫌他打扰到了吗?
诗人走到宋竟面前,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竟答:“捞鱼。”
诗人将他左看看右看看,说:“你工具都没有,怎么捞?”
“下水用手捞。”
诗人上下打量他,说:“你力气很大?”
宋竟想了下,自己可以徒手攀壁,可以日行几十里,可以抱起断掉的粗木回来烧火,力气应当是有的,于是点头。
诗人说:“这水看着平缓,实则急得很,人下去就会被冲走,至今无人能横渡沩水河。”
原来这叫沩水河,既然是河,不是江,那就还是有横渡的可能性,至今无人横渡,或许只是能横渡之人没有来游。宋竟说:“我不横渡,我只捞鱼。”
“咦,没想到我遇到个死心眼子。”
宋竟被诗人骂了,可他一点也不生气,这是他醒过来遇到的第一个可以与他正常对话的,他告诉自己要珍惜。于是他说:“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诗人甩了下飘到身前的布带,说:“我,自然是来悼念逝去之人的,”宋竟正在心中点头自己猜对了,诗人紧接着说,“我刚把他沉河,得防着他从水里起来,所以才站这么久,你站这么久又是为了什么?”
宋竟大惊,直击杀人现场?!
“你现在下去也救不回来的。”诗人说,“我说了,水急,而且这么久都没冒头,那就是起不来了。”
宋竟心中震惊,表情微讶,竟然有人能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得是爱恨交加的,才会在杀人之后还特意绑上白巾为其哀悼。
宋竟想象不到这该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失去了记忆,便没有了对照对象。
“你怎么不说话?”诗人催他。
“我在等你离开。”宋竟回答了他之前的问话。
诗人将惊讶明晃晃放到脸上,说:“啊?就这,我还以为你是来寻死的,一副‘死亦何惧’的表情,但是又频频望我,像是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宋竟不知道自己会被解读成这样,他默了半晌,说:“你那里水浅,好下脚。”
“唔......”诗人一手抱胸一手捏下巴,直盯着宋竟的眼睛,像这样就能将他看穿似的。
宋竟毫不畏惧地回望,他也在心里盘算,如果真的扭打起来,自己不一定输,虽然对方有杀人经验,很可能是练过的,但自己早上才啃过一个面饼,路也还没走多远,有的是力气,不怕他!
诗人忽然动了,宋竟心中防备,面上却未动分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制力,明明脑海里已经和他过上招了,偏偏身体控制得很好,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诗人扯下了额间的白巾,拴到脑后,覆盖了原先的发带,白巾飘扬在他身后,和他的衣服及面容都很搭——这让宋竟想起那个纯白的梦。
“喂,跟我走吧。”诗人说。
宋竟歪头,这么突然,这么生硬,为什么?
诗人说:“你不是饿了吗,饿得都要下水捞鱼吃,我家有饭给你吃。放心,不杀你。”
“为什么?”宋竟还是想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给我饭吃?为什么不杀我?”
“你饿了,我有饭,就给你饭吃。你不想死,我不是杀手,所以不杀你。”
宋竟在心中计算着两个人的谈话逻辑,好像没合上,可是他说的又很合理。出乎自己意料地,宋竟笑了下,说:“你不问我会不会杀你?”
诗人也笑了,笑起来露出半边梨涡,他说:“好巧哦,你跟我一样,笑起来都有半边梨涡。”
宋竟愣住,有这回事?
“你怎么又傻愣着不说话。”
宋竟沉着脸,没有话好说,诗人毫不见外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亲昵地说:“你今年多大,我十九,你可以喊我哥哥。”
宋竟心想我还没说我几岁呢就成弟弟了,对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竟。”
“怎么写的?”
宋竟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诗人一边看一边点头:“哦——哦——哦!是这么写的,名字很好听嘛!”
哪里好听。
“既然咱俩是兄弟了,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想吃鱼是不是?哥哥带你吃鱼去!”
宋竟被他揽着扯着向前走,莫名的,他不想拒绝。诗人在他耳边吵闹地说着什么,宋竟听了,全是废话,唯独中间夹着一句有用的:“有人跟踪你,甩掉吧。”
诗人呵出的气就在耳边,温暖的口气被河水味道的风吹散,宋竟没有回头,他反问诗人:“你叫什么名字?”
“叶置。记好了。”
一个人轻装徒步两三天是很解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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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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