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瑜注意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居奚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他问:“近来耳疾更严重了吗?”
居奚无法否认,是严重了,耳旁多了嗡嗡蜂鸣,所以需要辅以说话人的唇部动作来判定说话内容。
“我在北都时,曾遇见一自称鬼医后人之人,模样怪异,从者众多,我也跟着隐晦地问了几句,”屠瑜如今得事事小心,话不能多说事不能多做,否则会成为别人害人的把柄,“那人说,黄芪、白术、牡丹皮可以,但主要要有泽泻。”
“泽泻?”
“对,我查过好些书,只在较早的医书上有记载,是一味利水渗湿的药,在东南和西南少部分地区有产。”
齐国就处于东南,居奚这些年来用了不少药,吃的喝的洗的,前头几样都是用过的,泽泻还是第一次听。
屠瑜继续说:“我也差人去各大药房看过,都没有,问掌柜的,都说早就绝了。”说着他忙安慰道,“齐国没有,不代表别的地儿也没有,西南产物丰富,咱们上那儿一定能找着。”
药材在乱世是稀缺之物,如果存在着这么一味药——功效强、产量低——它的价格一定会水涨船高、四处争夺,只要开价,就一定有市,掌柜的就不会说“绝了”,而会坐地起价想方设法地弄来。
“连商人都不敢乱跑了,也就不能苛责做小生意的药店不愿意为了这点利去出生入死了,”屠瑜劝解道,“有钱不赚是傻子,可也得有命花啊,是不是?你也别太悲观了,实在不行,叫唐露找找有没有仙药。”
唐露不是没有找过,魏阑杉告诉他没有这样的药,上修盟以剑立足,药学是凤翔门的拿手活,可是多年前马渊那么一闹,许多医书药材都付之一炬,连不许外人踏足的药田都被践踏凋零。
何况修仙界的制药,多是为了修行而制,人人耳聪目明,没有人考虑过修仙的耳朵聋了怎么办,就算真的聋了,他们也可以用仙术法术支撑。
居奚不是修仙者学不了,也没有哪个修仙者会跟着他寸步不离,无限消耗修为只为给他维持耳力。
唐露从上修盟出来,为了补偿他辛苦跑一趟,陈放给了他一些修行的书,只是里面多是些修身的法子,并不能使唐露变得跟个真正的修仙者一样。所以这份活唐露干不了,他只能帮着打听,有没有什么名医、有没有什么偏方。
居奚看了眼外面暗沉无比的天,说:“你该回去了,我也该走了。”
凤华帮新的驻扎地离南都很远,居奚是为了交换情报和计划下一步行动来的,不能待太久。雨夜是他的最佳出行机会,虽然府外的巡逻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减少。
他们的马藏在城外,唐露和从前一样,是夹着居奚翻越城墙进的城。
他做这些事已经很熟练了,也能从此判断出居奚的胖瘦程度。帮主夫人要他照顾好少帮主,至少吃喝要跟上,说他打小就挑食,又吃得不多,风里来雨里去的,担心生病。
但其实居奚长大之后就没生过病,小时候体弱,是当金丝雀一样圈着养的,什么补药都给他喂,还洗药浴、逼练功,长大之后这张脸是看着温柔易碎,实际上胳膊结实还有腹肌。
在多次迁徙的过程中,有钱也吃不饱饭是常事,日晒雨淋更是天天见,连肉儿都倒下过,居奚却什么事都没有。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虽然有在努力去够上“合格的帮主”这条标准,但他也没有说呕心沥血奉献一切,不吃不喝不睡觉。他认为还太早,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复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所以他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难受就躺,反正居名尘还健在,没有什么事是非居奚不可的。
也是仰仗着头脑好,虽然没有成为大家眼里合格的帮主继任人,却成了当之无愧的头号军师。
唐露将居奚放到了马车上,还为他掀了帘,这放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但现在他做得既顺手又心甘情愿,他打心底佩服居奚了。
唐露不懂勾心斗角那些事,他看到的是,凤华帮所过之处,绝不烧杀抢掠,也不强买强卖,能搭把手的凤华帮绝不推辞,能招揽进队伍的凤华帮也是来者不拒。
屠姣整日忧愁养不起人,凤华帮自然也是愁的,但凤华帮出身就是农家啊,他们“占地为王”,无惧开荒,专找那种不被记录在册的土地,以及赋税相对较低的属地,种什么吃什么。日子是苦了点,但不至于无能为继。
吃上自己种的米,唐露也不由得感叹,原来“收获”这两个字是可以这么具体的。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是唐露在凤华帮生活的体会,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是唐露在行路过程中对战火中百姓生活的体会。
马车中无火炉,居奚便没有脱风衣,仍旧从头到脚裹得紧紧的,半躺在座上,闭着眼睛不动,以减少热量散失。
马车晃啊晃,过了好久停下来,居奚感到眼前一束光,睁开眼看见了马车前的人。他愣了好久,然后反应过来是唐露掀了帘子,跟他说到了一家茶馆,是时候停下来歇一歇吃点饭了。
“哦。”
居奚被他搀着下了马车,周围是跟他一起来的帮众,都等着他落座。居奚扔了锭银子叫小二看着办,小二欢天喜地地去了。
唐露也消失了身形。出门在外,不得不防。
林中鸟儿叽喳,居奚一边吃着,一边出神。听唐露说,断愁山上很多树,气温偏冷,山间有雾,鸟叫很少,但是魏阑杉说猛兽很多,不能到处乱跑。
吃过早饭继续行路,他们要在黑夜降临之前到达桃庄。
桃庄李家当家的是个一根筋,江东赶在凤华帮之前与桃庄达成了合作,那李老头就坚持认为江东才是他们应该期许的未来,即便江东举家落难,李老头也不放弃不抛弃,暗戳戳给江东打钱,写支持他鼓励他的信。
居奚一开始想不通李老头究竟图什么,直到他听屠瑜说起北都皇城内的事,才把事情串联起来。
“齐国的未来将毁于一名女子之手。”
这句话已经无法考证出自谁口,只知道太上皇信了,所以对新帝多番打压,不许他多娶,也不许他多生,宫门都没出过几回。偶尔一次出宫,也是千防万防,不让其有搞出私生子的机会。
新帝十岁就迎娶了皇后,熬到了十四岁才终于诞下龙子,却正是个女娃,当晚太上皇就把公主接到了自己宫中,亲自教导,只有在宫宴时,新帝才能得见自己女儿一面——也就有人说了,新帝不是真的想大肆操办,实在是想女儿得紧啊。
生完第一个女儿之后,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太上皇总算安了点心,说现在储君有了,备选也有了,就不必再生了,把妃子们都幽闭了吧,你日日欢夜夜乐我都不管,就是不能再生。
新帝委屈,却也无可奈何,他要愁的事很多,生孩子都得往后稍稍。
这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宫中流传到了外头,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多,基本局限在贵族群体以内。
江东是如何知晓的暂且不论,总之他当了真,原来所谓的“江语是江家的掌上明珠”,只是个说辞,也就能明白,为什么江东会为小妾怀的是个女娃而春光满面,会因为女娃失踪而怒不可遏。
古往今来真正把女儿当唯一来疼的屈指可数,居奚见了江东,觉得他也不过是泛泛者也,真正被娇惯宠大的孩子,不会是江语那样。
可能也因为江语有个白歌南做娘,她是沉静的,有思想的,或许她那时候还太年轻,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但江家没落、白歌南去世,倚着披麻戴孝的这几年,居奚相信江语会迅速成长起来,只要给她个机会,她会做出亮眼的成绩。
所以居奚早早地派了人混进江家队伍里,他要时刻盯着江语的一举一动,若能不计前嫌同仇敌忾便罢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联手起兵,若江语别有心思不肯合作,那最好还是将威胁早早扼杀掉。
居奚学了居名尘的仁慈,但不是对所有人都仁慈。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也更适合做军师,他可以把居名尘打造成完美的上位者,而自己做推手,肮脏事都由他来筹谋。
安南将军府也生了女娃,正室生的,如今也两岁了,居奚记得五年前将军府的三夫人也身怀六甲,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失掉了。
那几年齐国丢孩子的很多,但也是到了雯山江家出事才形成气候,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
如今想来,安南将军的正室夫人是宫中宠妃的表姐妹,或许她也是知道了这则预言,才赶在安南将军出征之前怀上。
但居奚仍存有疑问。
首先,怀孕生儿生女是不能控制的,难道是抱着碰运气的心理去怀的吗,只要生得够多就一定会中?
其次,如果太上皇将这则预言当真,那他应该不止要控制公主,贵族之女郡主小姐也都该控制起来,不许读书认字,不许知书达礼,只要学习女红浆洗,服侍男人。
最后,即便那则预言是真的,像安南将军和江东这样,根本没机会进入政权角逐圈的家族,拼了命地生女儿又有何用?
居奚觉得,这则预言一定不止这十四字这么简单。
当然泽泻在现在是到处都可以买到的一味药了,低产难寻这只是书中设定。
别随便自己买中药来配啊,谨遵医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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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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