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奚是快马加鞭赶到桃庄的，他这辈子没这么着急过，下马之后直冲府门，气势汹汹无人敢拦。
唐露听见动静火速来接，一边在前领路，一边简单说明情况。
“人是昨夜昏过去的，好好的正说着话呢，突然就失去意识了，还好只有李是莘在，消息还没传出去。”
大院寂静，下人稀少，偶有一两个走过，也都毫无紧张神色。
自从两年前见面确定开始动手，李闻覃利用前几年缓慢布下的网，弱化其余兄弟的力量，并联合松雪用计将李闻善逐出家门，李束垡也死了，李闻覃自然成了新的当家人。
为着那点孝名，他没有搬出小院住进大房，家中生意他早就摸清了路数，经营得很好，沙场练兵也有唐露辅佐看管。
李闻覃厉行节约抱身守正，在李束垡去世一年之内，相继释放了老少十几名下人为自由身，又将他们安排进铺子里做活，以免他们流落街头或回老家无地可做被饿死。这为他又赢得了仁义之名。
当然这些名声来得不是三言两句讲完那么简单的，在很多年前李闻覃和居奚相识，决定共商李家开始，他就一直在筹谋，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个中心酸坎坷无人知晓。
八年，李闻覃拖着病体撑了八年，虽然距离当初医生给的数字还有两年，但这八年里李闻覃殚精竭虑，消耗掉太多精神了。
居奚脚步不停，推开门便直进到床前，他坐在床边，神色紧张地探手去摸李闻覃的额头，烫得吓人。虽然房间里已经在四角放上了冰块降温，屋内温度已经比外头低不少，但李闻覃的体温仍旧居高不下。
唐露拧了帕子盖上去，说：“水已经换过不下十遍，扇子我也一直扇着，不敢假以人手，竹席也备着两床冰的时常换。”
但是都不管用，李闻覃身上已经是最轻薄透气的丝绸衣，胸口还半敞着，摸上去乍感觉是冰的，过一秒就会察出冰的只有薄薄一层皮肤，内里的温度还在不断往外传递。
唐露来信说李闻覃重新咯血，居奚就觉得不妙，大热的天，怎么就咯血了呢？
刚到，就又得知人昏过去的消息，唐露说发烧也就是昨儿早上的事，看来是烧昏过去的。
已经连着烧了一天一夜不止，这样下去即便活过来，人也烧坏了。
居奚当机立断下了命令：“叫李是莘来。”
李是莘是李闻覃的侄子，远方表亲，原在乡下种地，后来因父亲被李闻覃招到铺子里干活，他也就跟着进了城，也就是两年前。
他文化程度不高，堪堪认得银票上那几个字，也会做些卖菜的简单算术，见到李闻覃之后才第一次摸到书本。
按辈分，他管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年轻人叫大伯。
大伯说他聪明可教，除了送他上学堂读书识字以外，还亲自陪他念书，教他记账算账，还送了他一把银算盘，说这个以后就是他的命，什么都能丢这个不能丢。
李是莘在管账这方面确实是有天赋的，才一年，就到父亲所在的铺子做了账房，并且深得李闻覃信任，家里的账也让他跟。
被唐露叫进房中后，李是莘先说：“居伯伯，我大伯一定还有救！”
居奚没说话，想听听他打算说出些什么来。
“我知道有个厉害的医生，在柏东国，虽然还算不上名医，但她擅长医治内伤，大伯高烧不退一定是内里出了问题！”
这个李是莘年纪不比李闻覃小多少，今年李闻覃二十四，李是莘就有十九，这房亲戚实在是远。居奚能理解李闻覃想启用一个与姻亲争斗没有关系的年轻人，但李是莘得宠实在太快了。
对于居奚的质疑，李闻覃在信中作了如下回复：莘儿聪颖，顽而不劣，他敬我护我，为防来日有异心，我已为其定亲，居兄莫忧。
有了妻儿，就有了把柄，无论李是莘对李闻覃的忠诚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向着李闻覃。
不过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一年前就定好的亲事，到现在也没办下来。从前李是莘家中贫困，连块像样的腊肉都拿不出来，如今父子二人都有了正经活计，还没存点彩礼钱，说不过去。
“居伯伯。”李是莘跪了下去，“我知道您一直以来都十分倚重我大伯，看在他为您劳心劳力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救他！”
在这里，居奚是第一次被人叫伯伯，还是个比自己才小四岁的人，由此他也能体会到这声“伯伯”出口之不易。他没空与他多费口舌，救人要紧，于是他问：“医生叫什么名字、在什么位置，出价几何？我好叫人去请。”
李是莘抬起头来，神情激动道：“他叫素喜，此前在柏东汉誉城行医，原也是齐国人，但不开医馆，居无定所四处行医，眼下不知道行至何处了，请恐怕不好请来。”
“人在汉誉城是多久前的事？”
“十日，就十日前！”
居奚瞧着他，忽然冷了声线，说：“你早做了准备？”
先查了名医，最好是行踪不定请不来的，再让人病倒，然后把人送出去，任谁听了都会这么想。
李是莘表情坦然，说：“我待大伯之心绝无龌龊！天地为证，我寻医只为给大伯治病，若大伯过身，我李是莘也绝不苟活！生是他李闻覃的人，死是他李闻覃的鬼！”
居奚愣了半晌，唐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出声打破寂静：“那啥，要不咱现在就出发吧，别耽搁了，去柏东还得乘船呢。”
“你起来吧。”居奚抬抬手，说，“谁让李闻覃信你，我也就罢了。叫你来是告诉你，我们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的病瞒是瞒不住的，你自己想办法糊住众人之口。这里是闻覃的亲笔信，有了这个，你就可以暂时代理李家上下事务。”
李是莘恭敬地接过信。
“闻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叫你代理，便是叫你沿用他的治理之法，不要妄张个性。不然，闻覃没了，我居奚第一个踏平的就是你李家！第一个杀的便是你李是莘！”
“侄儿明白。”
李是莘的表情没有任何不满，反倒好像因为居奚的态度而松了口气似的。
居奚缓和了态度，说：“他把你当继子培养的，若此番我们能平安归来，家中也一切顺利，你娶妻时我自会奉上大礼，也叫某些只看血缘亲疏之人收心。”
听完这话，李是莘表情复杂，却没反驳，只说：“望居伯伯唐伯伯好生照看，归来之时，侄儿定将一个完整不变的李家交还于大伯手中。”
居奚有意试探，果然如他所想，带人上了李是莘备好的马车后，忍不住对身侧睡颜平静的李闻覃低声说道：“你小子，眼睛毒啊。”
在前面赶马车的唐露朝两边马屁股抽了一鞭子，对里面说：“这个颠簸程度怎么样，还行吗？”
居奚把移了位的盛冰的桶蹬回原位，说：“你只管尽快走，城门那边李是莘也已经打点好了，直奔码头，走水路。”
船只也已经备好了，李是莘只送到李家门口，安排却一直伸到了码头。不用居奚动手，自然有人将李闻覃抬上船安置好，船上冰桶、药品、食物、衣物、救援工具也都一应俱全，唐露在最后上了船，充当了船夫的角色。
原本李是莘也给配备了船夫，但居奚认为船上不必存在其他人，唐露虽笨拙，撑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露受了气，但也服从安排，居奚说的没错。他总是这样谨慎。
船从支流行进沩水河，水深了，风大了，在居奚的指导下，唐露很快学习并驯服了硬帆，利用八面来风逆流而上，再配合他的力气和灵力，乘船上行事半功倍。
夜里唐露入内歇气，居奚在窗边保持着撑头的姿势一动不动，潮湿的风刮得他发丝乱飘，睫毛上也结了水珠。
唐露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合上了窗，然后再拿食物，才刚咬了一口糕点，准备出去，就听居奚说：“不靠岸，顺风漂吧。”
收到唐露的信之后，居奚花了两天时间安排好帮中事务以及对外书信，嘱咐老爹在他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便往桃庄赶。一路上就没下过马，困了就在马背上趴着小憩，小憩也绝不超过两个时辰，紧赶慢赶才在四日之内赶到。
这会儿居奚比他更困，和李是莘说话时脑子几乎不转了，可也不敢轻易睡过去，眼睛眯一会儿就必须掐着胳膊让自己清醒起来。
“那我不睡觉啊？”
“你都修仙了，还睡什么觉。”居奚睁开眼放下手，“叫你照顾李闻覃，这两年不会是他睡你就睡，他起你才起，完全不管夜里的事吧。”
“怎么可能！我都是等到鸡叫了才眯上一会儿。”
“一会儿就到天亮。”
“哎我说你是故意找我茬呢，我照顾他两年，什么时候让他遭过贼手？”
“那你就没发现他和李是莘之间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唐露嘴里糕点好像把脑袋都糊住了似的，根本不转，他看不出他俩有什么不对的，李闻覃恩威并施治下有方，李是莘聪明机灵落落大方，不是挺好的？
居奚无奈摇头，说：“唐露，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什么吗？”
“什么？你话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问哪句。”
“我说我啊，最厉害的是什么？”
“长得丑！”唐露现在也会犟嘴调侃人了，他才不喜欢和居奚聊天，说啥都跟打谜语似的，明着暗着就想骂他，还老是翻旧账。他还是更喜欢李闻覃，温柔无害，但是又总能做成事，有时候他都在想，居奚口中那个打小就会使计杀弟的人，真是李闻覃吗？
第146章屏蔽词：人【啊】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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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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