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喜开了药方，正要支徒弟抓药去，小二敲门送饭来了。唐露说吃完再去不迟，居奚拈起药方就递给了小二，说：“劳烦跑一趟。”并把酬劳一并递上。
小二喜笑颜开地接了，待摆好餐食，合上门离开。
“这儿的老板挺厉害啊。”唐露说，“每个人都训练过的样子，该做的做，不该说的不说，什么时候该摆出什么表情也像规定好的一样。而且还知道咱们几个人用饭！”
居奚对素喜比了下手势，道：“请。”
素喜点头，两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唐露被忽略也没有不高兴，转而给小孩夹了一筷子肉片，说：“你今年多大，不过七八岁吧，看个儿。”
小孩低低地嗯了声，唐露说：“咋的，到了有钱人的地盘就束手束脚的了，刚才跟我骂架可不是这样的啊。”
小孩头也不抬，筷子一下没往盘子里伸，只扒饭，还不敢扒快了，生怕引起人注意似的。
素喜给他夹了丝瓜炒蛋，说：“不用怕，能让唐少侠甘心辅佐的，一定不是坏人。”
小孩这才抬起头，看了眼面对面的居奚，然而居奚并没有看他，他像个真正的贵公子那般，慢悠悠地夹菜吃饭，筷子放进嘴里时，嘴巴张开的幅度绝不大，嚼东西都闭着嘴巴，目不斜视，也不说话。
察觉到直勾勾盯过来的视线，居奚抬眸看了他一眼。
模样普通，打扮普通，行为拘谨，居奚见过不少这样的小孩，他害怕自己的反应也算不得什么，早习惯了。于是他又垂眸，继续吃饭。
小孩被他看了一眼，心砰砰直跳，脑中回想着今日穿的什么，脸和手干不干净，怕他说出什么来。可居奚并没有说出什么来，这又让他隐隐觉得有些失望。
“他叫听喜，是我刚出江湖行医时遇见的，他说他没有名字，我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希望他听话懂事。”素喜说，“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没有识字的基础，但在分辨药材这方面很在行。”
“听喜？好名字。”唐露要去摸他的头，被他避开了，“咦——你这小娃，这么牛？碰都不让碰，哎我偏要碰一碰，你拿我咋着？”
听喜被强行掐了后颈，又气，还又得憋着，脸颊红红鼓鼓的。
居奚的压迫感太强了，看把孩子吓得，刚才在城外的神气样全没了。唐露不断给听喜夹菜，说：“多吃点，长高高，以后你师父摘不着的草药都让你去摘！”
素喜微笑。
听喜时刻紧盯大家吃饭的进度，力求和第二个人一起放筷子，这样显得自己既尊重了这顿饭，又不会像个乡巴佬一样眼光短浅只会吃吃吃。
他没想到居奚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的人，吃好就下桌了，去到榻边给李闻覃换了冰帕子。
他不由得想，能让贵公子亲力亲为的，要么是兄弟，要么是情人，可是榻上这人，既和他长得不像，也和市面上的男宠不像。
吃完了饭，唐露叫小二来收桌子，顺便把买好的药送来。素喜打开药包挨个看了，没有问题，正想说要不她带回去煎了，再叫唐露来取，就听居奚对唐露说：“送素喜医生回吧，回来之后到楼下借厨房把药煎了。”
素喜想，这客栈真是无所不能啊。
听喜想，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唐露想，怎么什么活都堆着留给我干啊！
等人都走了，居奚坐在榻边，说：“你知道李是莘的心意吧，你怎么想？”
李闻覃面容平静。
居奚又说：“他喜欢你，并不代表就会忠诚于你，你给了他权力，让他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爽快，若他知道你并不一定走在他前头，那这份感情将随风逝去。闻覃，你该知道，想要用感情来拴住一个人，如镜花水月。”
李闻覃的睫毛颤了颤。
“我肯让他暂代，是给他机会证明他可以为我所用，一旦发现他有私心，闻覃，我会毫不犹豫拿掉他。偌大的李家，我只信你。”居奚的声音比冰桶还冷，“这世间旁门左道多了去，我要救你，寻医只是第一步。”
李闻覃好似在颤动，但又没有。
傍晚，居奚艰难地喂完一道药，同坐在桌边因刚烧完灶热得直冒汗的唐露说：“信是加急送回去的吧？”
唐露点头，说：“顺利的话一天就到。要不是隔着条河，我比鸽子快，会飞还是不一样哈。”
居奚没理会他的胡掰扯，说：“别以为找到了素喜，这趟就可以当成来玩的，该打听的事都打听清楚没有？”
“当然了！”唐露高声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水平！”
“水平？你的职业水平？”居奚冷笑，“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还跟我说这个，真好意思。”
“唔，这个是意外，生病的事我哪能控制得了，又是天生又是天气的，那我又不是玉皇大帝西王母，也不是龙王后羿盘古......”唐露越说声音越小，然后又大声起来，“唉算了，当我瞎了眼好吧，早知道这鬼天气这么折磨人，李闻覃热得出汗的第一天我就不该让他出门，还逛什么铺子看什么账呀，在家待着得了！”
有时候居奚真佩服唐露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心上，好赖事过了这天就全忘了，简直好了伤疤忘了疼嘛！怪不得，怪不得流浪出身还这么天真，敢情是脑子坏了！
要不是没有合适的对象，早把你换了！
唐露别的看不出来，居奚眼神里这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他抬手遮住居奚朝自己射过来的杀人眼神，说：“你自己也说人才难觅了，现在像我这样肯拿这点钱跟你干大事的不多了，尤其干的还都是近卫的事，我倒想上阵杀敌呢，比伺候人可简单多了。”
居奚把视线转向窗外，懒得同他说话了。
不是说不过，他居奚就没有输嘴仗的时候，也就屠瑜能和他打个平手。他只是觉得累，好不容易局势稍稳，只欠一把东风，他就可以把火烧起来，可命途多舛，还没等到东风起，手里的火把先熄了。
偏偏这个时候，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唐露瞧着，居奚身上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孤独感又冒出来了。换作从前，他会凑上去贫几句嘴，换他几句臭骂，好把孤单驱散，现在不会了，他清楚自己不是那个能真正驱散他孤独感的人。
两个人的距离，不是说靠某个人单方面靠近就可以的。
居奚需要的不是自己，唐露选择默默出去，留他一份清净。
几副药下去，李闻覃顺利吐了血，也醒了过来，几天没吃饭人又瘦了许多，唐露端着客栈给提供的清粥小菜进了门，说：“真厉害啊，病号餐都备着了，这客栈真是藏龙卧虎无所不能！”
“我知道你没力气，多少吃点。”居奚接过碗，亲自给喂。
李闻覃看着他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放到自己嘴边，动了动嘴唇，居奚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于是李闻覃低头，顺从地喝掉了勺里的粥。
居奚又舀了一勺，眼神示意唐露夹点咸菜放上来，唐露照做，居奚把吹好的粥又送到李闻覃嘴边，看着他吃下去，说：“有什么话吃完再说，晚一会儿发表意见死不了人的。”
唐露见李闻覃勉力扯出个笑来，打趣道：“你可不知道，就你晕的这几天，把我们少主急得呀，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要是你老人家再不醒过来，我指定得给你陪葬去！”
居奚看也不看他，一边喂饭一边说：“知道你为什么做不好近卫吗，话太多，又没用。”
“我咋没用！”唐露跳脚，正要细数自己的功与过，证明自己全是功没有过，就听一个嘶哑得像要撅过去的声音响起。
“他不是说你没用......”
居奚拿勺堵他的嘴，说：“提醒他干嘛，我就骂他没用能怎的。”
唐露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居奚说的是自己说的话没用，不是自己这个人没用。但居奚已经和李闻覃说别的去了，他也不好再插嘴，只得悻悻把这茬揭过去了。
半碗粥下肚，李闻覃摇摇头表示不吃了，居奚吩咐唐露：“去要个小泥炉来，今儿晚上他肯定是睡不安稳的，随时饿了才好热粥。”
“得嘞！”唐露学着店小二的腔调，一溜子出了门。
居奚把李闻覃垫在身后的被子枕头又调整了下，好让他能把头靠下去休息，忽然感觉李闻覃扯了扯他的衣服，声音虚弱地说：“你说那些，我都听见了。”
居奚坐下来，故意嘲弄：“哪些？是我说你打小就是病秧子那些，还是你和李是莘有一腿那些？”
“不、咳咳——”
居奚立刻拿帕子接着，另一只手去顺他胸口呼吸，所幸没有血出来，只是急着了。他叹了口气，说：“你着什么急，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闻覃难受地摇头，缓了好一阵，才说：“我给莘儿说了户人家，他不肯。”
“然后你就着急上火吐血给他看？威胁他呢还是威胁我呢。”
李闻覃苦笑，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个样子，能威胁谁啊，不过是......命数已尽呐......小居......”
居奚给他捏手，真是太瘦了，都快摸不到肉了，压着嗓子说：“说什么命数，咱俩坐到一起，不就是为了对抗天命。既然我们能走到这里，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李闻覃虚弱地动了动手指，说：“昏着的时候，好像在云里，没有重量，也没有落点，有时候能听见你们说话，有时候又像走马灯似的回放从前......我亲手杀了弟弟，又害那些原可以荣华富贵的人被我踩在脚下......收留莘儿，是我私心，他是我的继子，也像我的弟弟......”
说一阵，李闻覃就得休息一阵，居奚耐心听着，他知道唐露也在外面，拿个泥炉不费多少时间，只是不敢进来打扰。
李闻覃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只是从前没人愿意听，就都留到了他们面前讲。
居奚捏完手又捏胳膊，他做少主这么多年，没这么伺候过谁，就是他爹娘，也就享受过捏肩膀的待遇而已。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李闻覃的位置无可替代吗？
还是因为他想要告诉世人，即便是有过那样经历的不被重视的人，也能够散发光芒大展宏图！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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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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