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卯时一刻来临,居奚昏沉地扭头看向冒着热气的桌面,和桌边的一面黑影,他沉默着,决定留下这把刀。
“愣着干什么,不是见过娴儿怎么服侍我起床的吗。”
半明半暗中传来指令,桀过去扶他起身,待居奚半转身子,将腿垂到床沿,桀扯下一旁的外裤给他穿上,又套上靴子。桀搀着居奚一侧胳膊,好让他借力站起来,等他站稳了,外裤的带子也扎好,才又取下外衫给他披上。
桀扣扣子的时候,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桀能看到居奚的表情,好像吹了一夜风后积了露珠的草,又冷又硬。居奚却看不清桀的表情,他背着光。
居奚看向透进光来的窗户,在扣子扣完之时,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说:“梳头。”
桀便拿过梳子细细地梳了起来,比娴儿的动作更缓更柔,从发根到发尖,从他的额前到他的手中。
“动作快点。”
“是。”
桀加快了动作,却并不粗暴地草草结束,他给居奚梳顺了发丝,挽起了髻,再插上簪,然后就听面前的人又说了:“水。”
桀倒了一杯递到他手中,等他喝下一半不喝了,又再接过放桌上。
居奚动了动下巴,桀便把那热腾腾的早饭送到居奚面前,除了八个银丝馒头,还有一碗粥。他问:“还有一文钱呢?”
桀指着粥。
“不是叫你随便打发给谁吗?”
“给了早餐店老板,他还我一碗粥。”
居奚默然,这人气人的本事是有的。他又问:“信送得怎么样了?”
“已送达。”
“别像个傻子似的,问什么才答什么。”居奚拿过一个馒头掰开,等热气散了些才送进嘴里,“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么,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一一道来。”
“哦?那可多。”
居奚扭身斜眼瞧他,说:“注意你的身份。”
“......是,主簿大人。”
居奚慢慢地吃着,桀慢慢地说着,偶尔外面有过路人时停顿,居奚忽然说:“你这样高的声音,叫外面人听去,还以为我房中进刺客了。”
桀本就声音不高,闻言又放低了声音,居奚喝粥的勺子停了好一阵了,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还是能听见......”
“因为我是魔。”桀对答如流。
因为是魔,所以不论他声音多小,自己都能听见?未免过于荒谬,不管是什么,发出的声音总有个传递距离限制吧。居奚心中觉得可笑,认为他必定是嘴上说声音小了,实际上并没有降低音量。
“只要我想,哪怕不张嘴,你也能听见我的声音。”
居奚沉默,原来这样,就是说还是用了某种方法的嘛,像唐露说过的传密音。“不去厨房吗?还在这傻愣着。”他说。
“你还没洗脸。”桀说完又改口,“还没伺候您洗脸。”
“说洗脸,水都没打来,蠢。还是说,你要现在明目张胆出入我的房间?要大家都看见?”
桀沉默片刻,说道:“那我便退下了。”
又过了一刻钟,肉儿敲门进来,一边喊着:“少主该起床啦!怎么昨儿窗没关吗?”一边愣在门口。
瞅瞅窗下装扮整齐正执笔写字的少主,又瞅瞅桌上剩的馒头和粥。想问少主什么时候起来的,又想问这早饭是哪里来的,最终还是在脑海里自圆其说,认为少主一大早就起来去厨房了,然后又回来工作。于是痛心疾首说道:“少主啊,你别起太早了,身子要紧呐!”
这才是人声传入耳中的正常音量啊......
居奚闭了闭眼,打发肉儿去把床铺和桌面都收拾了就滚蛋,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笔盒,将装着头发的纸包折了折放进去。
“如今连上新兵蛋子一共七百二十七人,上午操练,下午垦田,人尽其用,没有闲着的。”一长老说。
“但粮食始终是个大问题,现在垦的地,明年才能有收成。”
“据闻,典城内今早爆发了小型动乱,虽然参与百姓不多,守备军也没有太多死伤,但城主受了伤,我认为这是个信号,咱们正该挑这几日把典城攻下来。”
“今早?”
长老点头,说:“主簿说的,不会有错。”
居奚顺势接过话茬,说:“七百人攻城是有些勉强,但若能里应外合,倒不是什么难事了。”
长老附和:“那典城早就混乱无序,百姓苦不堪言,咱们先发檄文,有百姓拥护,过城门将如行走官道般通畅。”
“没错,咱们的人里,好些就是从典城逃出来的,此举也是助他们夺回家宅,岂有不奋起而攻之的道理。”
在攻取典城这件事上,众人观点一致,但是檄文由谁来写,大家都把目光放到了主簿身上。主簿笑了笑,说:“我已找了助手,往后起草檄文告示、记录会议内容等类事,有专人负责。”
“谁?”
话说到这里,门外的肉儿把刘秀才推了进去。
刘秀才表情讷讷,惶恐拱手道:“在下刘本,字刍申,是个秀才,前些年在官府做过文书,对此略知一二,诸位......”
大家都瞧着他,这是张极为陌生的脸。
居名尘知道他,从上次居奚跟他说了,他就有留意,刘秀才一开始被居奚打发去刷猪圈,又被派去挑水挑粪灌园子。
文玑也记得这号人,就是不记得脸了,知道沈先生的事后告诉他说:“此人胆子小,又世俗,逆来顺受的,难有什么大心眼。”
可是既然是居奚提他,居名尘便率先表了态:“好,先生能在此时挺身而出担此大任,实乃英才!”
刘秀才连忙摆手说不敢当,他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帮主都这么说了,长老们也没什么意见,邀他坐下一同商议,刘秀才拿出纸笔准备开始他第一次的会议记录。
刘秀才在最下首挨着门边,认真旁听,写字时手免不了打抖抖,长老们只道他是太紧张的缘故,居名尘和居奚却知道,那是干了农活之后再拿精细物的反应。前几日累他太狠了。
不过居奚风格一向如此,不狠不足以试出他的人品来。
会议散后,居名尘留了居奚单独谈话:“怎么样,沈先生那儿?”
“嗯,确实另有其人。”不然居奚也不会把刘秀才摘出来放在身边,“我原以为是学堂的人在作怪,没想到是工坊的人。是我想岔了,沈先生毕竟是女子,和女子们同住,我却把目光只放在了男子这边。”
“是谁?”
“是个绣娘,你就别管了,我和娘说,她会处理的。”
居名尘点头,又说:“我觉得那件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哪件事?”
“就是......娴儿——”
居奚扭过身来,打断道:“您是站在父亲的角度问我呢,还是帮主的角度呢?”
居名尘正色道:“老子既是你爹,也是你的头儿!”
居奚笑了笑,说:“如果你是用父亲的身份同我讲,那我要说的是,你儿子我没有成亲的打算。如果你是用帮主的身份,那抱歉了,你帮主管得再宽,难道连主簿的床榻之事都要管吗?”
“臭小子——”
“爹。”居奚叫了他一声,同样正色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也搞搞清楚,我们现在在做什么,何必搭上一个又一个女子的性命,来为我们自己要成就的事业保驾护航呢?”
这堵得居名尘张不开嘴。
他原本要说“成亲又不耽误打天下”、“古往今来一边打天下一边迎娶权贵之女以图拉拢的数不胜数”,甚至于“万一你死了好歹有个后”这样的话他都打算说来着。但他直到居奚走出视线范围,都没说出半个字来。
等文玑来了,用眼神问他谈得如何,居名尘才叹口气,说:“你生的好儿子,随你,浑身上下都是嘴,我哪说得过他!”
“你怎么跟他说的?”
居名尘重现了一遍,文玑惊讶地张着嘴,然后锤向他胸口,怒道:“你这不就是什么都没说嘛!话全让他一个人讲了,我是不是跟你说别让他先说,要你先说啊!”
居名尘委屈道:“是我先说的呀。”
文玑怒火中烧,一脚踩他鞋面上,说:“笨死了!我是要你把我告诉你的话先说出去,别给他堵你话的机会!你这个爹怎么当的?啊?”
“可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啊。”
“什么?!”
“或许他就是还没开窍而已,其实晚点娶也没什么吧,你想啊,我遇见你都多少岁了,在你之前,我也以为我这辈子都娶不着媳妇了,咱们慢慢——”
“居名尘!”
“在!”
文玑叉着腰,居名尘背着手。
文玑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平复了心情,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不是要你逼他和娴儿好,也不是要他非得现在娶亲,我只是要提醒你们,现在咱们不是在凤华山上的时候了。”
居名尘乖乖听训。
“你们要打天下,我支持你们,但我不能看着你们闷头往前冲,别的都不管不顾。
“对你来说,文慎成亲生子只是你们居家的延续,从前选人家也是想的门当户对强强联手。但现在不同了。你们要走遍齐国,必然就不断会有人登门说亲,到时候你怎么做,全部拒绝还是全部收下?
“无论是拒绝还是收下,你想好后果了吗?”
居名尘沉默,是这么回事。如果先有了正妻,那么之后的不论是拒绝还是接收都好办。快的话,在他们攻下典城之际,就会有帖子送上门来,这么看来确实迫在眉睫了。
居名尘上前握住发妻的双手,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再找他谈,你别担心。”
文玑只叹了口气。
她生的儿子她了解,要是前面就把话说开,可能还会考虑考虑,可既然已经错过机会,让他说出那种话来,那就是没有回圜余地了。
这人生在匪帮啊,就是叛逆!
这本不申,做个法外狂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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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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