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阳从来没有和宋竟单独相处这样长的时间，以前在藏书室有竹灵，有书，可是今天他们什么也没准备，就在草地上坐着，小心地看一眼对方，然后又干巴巴地望向远处。
宋竟注视着余小花化身的那座山，他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和师兄你坐下来认真对谈。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够格，可我现在好像不完全是我自己了，在和洪师兄过招的时候，我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也不会再三思考应该要如何应对，我觉得那都是练习结束之后的事。”
肖阳静静听着，他微微侧头，看着宋竟明亮的脸庞，除了偶尔露出的腼腆笑容，他的表情中找不到小师弟的影子。
“离开上修盟之前我就在想，啊，一定要作出改变，不然会被丢下的。”宋竟看向他，“师兄，不论你们怎么看我，我其实是很满意我现在的变化的。”
肖阳别过眼神，淡淡地说：“你觉得好就好。”过了会儿又补了句，“身体是你自己的，脑子是你自己的，未来也是你自己的，所以只要你觉得好就好。”
宋竟双手撑着脚腕，轻松地说：“可是你们都不喜欢桀，对吧？”
肖阳蹙眉。
宋竟说：“桀罪孽深重，非百死不足以平恨，可是，他现在也想做个人。”
肖阳没答话，他对桀的了解不多，在他心里，桀与宋竟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人，要不是桀的记忆无法再次剥离，他不会容忍这两个人共用宋竟的身体。
宋竟低头沉默了会儿，说：“二师兄如何了？魏阑杉。”
非常刻意的转换话题，肖阳接了：“他还不错，齐长老倚重他，不至于叫新一辈的把他碾压得渣都不剩。”
“上修盟又来了厉害的新人吗？”
“嗯。”
能收入上修盟的没有不厉害的，但能被特别提起的必定是出类拔萃的，就像当年的肖阳。宋竟又问起别的师兄来，肖阳答说都挺好，都没走。又问起大师傅，肖阳顿了下才说也好，就是年纪大了，只掌勺中午一顿饭。
问得没什么可问的了，宋竟讷讷地继续望着余小花发呆。
就这样熬过了半个时辰，鼻下传来花香。分明没风，肖阳盯住远方飘来的小白点，近了才看出是花瓣，本以为它随便落，结果端端落到肖阳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据宋竟的说法，此处是余小花的非匀质空间，在八长老的指导下比从前精细许多，少了那些花里胡哨不中用的变化，多了可以假乱真的细节，并且加上了利于灵铁修行的禁制。
在这里，轻易使用灵力是会被无差别吸收掉的，传音的话，声音不会到达目标人物脑中，而是会被传至余小花脑中，说话也不能大声，会影响她沉睡。
八长老说，对于一块灵铁而言，修行的最佳方式有两种：锤炼、沉睡。
余小花迟迟没有想好要将自己的原身造个什么型，她不想做武器，被人拿去造了杀孽；也不想做摆件，这世上究竟还是识货的人比不识货的人少，她见过不少文物，生时好好的，主人去世之后辗转流落各处，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被刮涂得面目全非。
她现在的原身虽然是坨不起眼的铁坨坨，但也正因如此它才得以完整保留，即便被人扔进泥里、用来当球踢，它也还是它。
于是余小花就来此处沉睡了。
一睡就是好几年，八长老定期会来确认她的修行状况，顺便用她的空间做点实验，比方说刚才洞口下边的巨大叶片，就是八长老的实验品之一。
肖阳听他说，才知道自己来元深派之后，八长老时常不见人影，原来有一部分时间是来这里了。洪天海和乐安知完美继承了师父的好习惯，知道的事不随便往外讲，用不到便当不存在。是以肖阳对此一无所知。
心里还是有些声音的，可想想也合理，自己仍是上修盟弟子身份，而宋竟和桀都是无门无派之人，甚至看洪天海和乐安知的态度，有要认其为师弟的倾向。
肖阳敬重八长老，可是要宋竟改投元深派，他还是觉得不妥。
眼下手背上的花瓣，也是不合理之处，难道也是八长老的实验品之一吗？肖阳没动，抬头见宋竟也在看这片花瓣，便道：“这是在示意我什么吗？”
宋竟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可能余小花听见我们说话了，她还记得你，所以跟你打个招呼。”
肖阳手一歪就把花瓣抖落，他不信，他掐过余小花的脖子，还把她要好的朋友打得半死不活，余小花见了他恨不得把他剥皮剔骨，又怎么会这样轻柔地打招呼。
可如果不是余小花的话，宋竟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在这之前他只进来过一回，也是徒坐了一个时辰。那一个时辰里他光打坐调息，啥也没发生。也或许发生过什么，而他闭着眼睛没看见。
等了一阵都没有后话，两人便只当余小花是在嫌他们吵，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剩下的半个时辰。
时间到，两人起身到岸边，招招手叶子就来了，两人分别站上一片，叶子带着他们来到洞口之下。两人轻松跃至洞口，这点小事用轻功就可以了，看得出宋竟的轻功还是那样优秀。
两人沿原路返回，依旧是宋竟在前肖阳在后，为防再次走丢，肖阳跟得很紧。
到了另一侧出口，看那洞口处厚厚的雪，肖阳想，上次宋竟是独自出去的，才走一次就记得路，而自己来回一趟还是两眼一抓瞎，即便他将术法施于双眼之上，也还是看不清脚下的岔路。
他不知道，因为桀是魔，对黑暗再熟悉不过。
无论如何，肖阳都被刷新了认知，他告诫自己不能再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宋竟，而因为宋竟对桀的认可，肖阳也决定逐渐接纳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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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竟的修行，要从了解自己开始。
就像桀在他境时，身体自带了宋竟拥有的知识和技能，需要慢慢探索并使用。宋竟获得记忆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接受桀和宋竟融为一体这个现实，哪怕桀的记忆断断续续，他也必须串联起来。
两个记忆交叉连接，其混乱程度是外人所不能想象的。
附带在记忆中的是修仙与修魔的技能，与其在使用时二选一，宋竟索性将二者结合，只在必须要做选择的问题上才考虑舍弃哪一个。
两者加起来会的东西太多了，宋竟没有能力同时提升他们，桀的命有无限长，宋竟不是，他必须在有限的生命中快速成长为可以匹敌镜悲石空等人的存在，而想要快速成长，就必须懂得有舍有得。
肖阳来的时候，宋竟正卡在剑法上面。
他自幼习齐子献的泺水剑法，是早年间齐子献在外游历时于泺水边自创的，回山后慢慢将雏形完善为一整套剑法。取泺水奔流之势，与洪水倒灌之变化，剑招之初温和有劲，越往后越凶狠。
八长老说这套剑法不适合宋竟，也不适合桀，要么抛弃这套剑法重新再练，要么努力做变形。好在当初宋竟本身也只学了个形，现在想要改起来就很简单。
不过简单也只是对于八长老而言吧，宋竟心想。
一套剑法从初具模型到完善成书，有的能耗费数十年，宋竟若是也去自创一套，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若宋竟来改，也不现实，因为一套剑法既然足够成书，说明已经是经过作者多番修改而成，要他在师父的缜密上分支发散，他觉得十分困难。
肖阳的到来，正好给他带来新的希望。
“魏阑杉就正是在泺水剑法上做了适合他本人的修改，虽然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但我常与他过招，你不如同我试试。”
一听这话，洪天海比宋竟来劲，他拍着胸脯说：“要不我先来试试，我知道他底细，让我试试，就知道适不适合他了！”
乐安知在一旁道：“肖师兄并不是要宋师弟照着别人的变形学！只是让他瞧瞧，这种程度的变形是否是他能够做到的，或者说适合他的方向！”
可是没人拦住洪天海，他说完就拔剑而起，乐安知的话被他甩在了后头。
肖阳早适应了他突然的攻击，双手展开往后一退，凝香剑随之出鞘，自主接下洪天海的剑，肖阳站定，洪天海轻巧一挑便将凝香剑拨开，再往肖阳处去。凝香剑回到肖阳手中，无视洪天海的攻势，肖阳循着泺水剑法的第一招开始进攻。
洪天海一边接一边说：“能够在我的攻击之下以攻击化解的，肖阳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宋竟，你要看清楚哦！”
乐安知从旁解释：“他跟谁都喜欢过几招，从来不管辈分资历，在同辈的弟子中能做到肖阳这地步的很少，所以你不要觉得‘为数不多’四个字代表着数量很多。”
宋竟点头，认真看着肖阳的剑招和自己学到的有何不同。
从肖阳的模仿来看，魏阑杉对于前面的剑招所做改动并不大，最革新的在于他将最后一招改为多剑齐发，并改名“百舸争流”，又添了一招“千帆竞渡”，是在上一招的基础之上将发出去的剑，在收回来时添上了他自制的“敛羽符”，剑气形成的多剑之势快速震动，一生二二生三，再次穿过对手身体造成伤害。
严格来讲，后两招已超出单纯的剑术范围，不过既然肖阳认认真真地表演了，宋竟就认认真真地看完。
同样的剑招由不同的人使出来、与不同的人对招，都会有不同的展现。肖阳和洪天海的这一场，无疑是极精彩的，宋竟看得入迷，待他俩落地收剑，竟情不自禁鼓起了掌，随后他又觉得这行为太傻，便尴尬地笑了笑。
洪天海马尾一甩，大步流星地过来拈起椅背上的毛巾，擦着汗说：“一天之内两场高质量对决，真舒服！比跟——”
乐安知：“好了闭嘴。”
洪天海嚼着空气离开，肖阳站在原地，与宋竟隔空相望，不知道为什么，肖阳总觉得他虽然微笑着，却很勉强，眼神中也带着苍凉。
终究还是疏离了么？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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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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