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她立于黑暗之中,先叩响了左手边的青冈木板,先三下,再一下,再四下,然后出声道:“大将军,是我,林亭。”
话音即落擦火石音即响,火光乍亮,林亭便见一小身影朝自己冲过来,还带着激动的娃音:“林姐姐,你总算来了!”
林亭摸了摸抱住自己大腿的毛头的头,便见居名尘朝自己走来,双手抱拳示意,居名尘同样回以抱拳,带着稳重的微笑道:“又辛苦您跑一趟了。”
“大将军不必客气,我分内事罢了。”林亭将信交给居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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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都封城,无论对哪一方来讲,都是个不好的讯号,尤其对治平军,桀离开之前由伍送回去的那封信成了最后一封,在伍带来居奚的来信后不到两天,北都就展开了封城后的第一次清剿。
名头是“肃清国风”,遭殃的范围却很广,所有会馆、客栈、酒家都摸了个透,就连养着幕僚的各大府宅也都遭到波及,写诗的、唱曲的,稍有不慎便会被打成乱民。
北都城中大乱数日。治平军所在会馆首当其冲,带来的一百兵拼死抵抗,仍然难避免死伤过半。居名尘等人趁乱东躲西藏,最后在凌骏的掩护下,躲入了侍郎府。
后来沈秋嶙带兵入都,展开二次搜查,侍郎府也不例外,个中艰难一语无法蔽之,好在还是顺顺当当躲到了现在。
沈秋嶙上北都,不仅带了兵,还带了宋王爷,好歹是皇亲国戚,太上皇贬他归贬他,却不愿意他落入贼人之手惨遭凌辱,还是带来北都一块抱团取暖的好。
说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是防着宋王爷还有余力助那凤华帮余孽,太上皇想着把所有能用的力量都收进北都来统一调度,也是存了同生共死的愿望。
他曾在宋王爷入都后亲自迎接,真像哥俩好似的四手交握说了一路。
可惜宋王爷是铁了心要和他对着干,表面上听任顺从,实际上从他进北都城的那一刻起,林亭等人就已经在太上皇为他准备好的别院中藏好了听候吩咐。
林亭本不打算告诉屠瑜自己要走了。
屠瑜的事业稳扎稳打,只要不在这时候贸然冒头,砍刀就横不到他脖子上来,等治平军的包围圈铺开,北都插翅难飞,林亭已经无法为他做什么了。
是有一天弥柳郡主煮粥险些摔了跤,幸亏林亭骤然现身扶了一把,才免其一遭。
身为右仆射之女,弥柳郡主是不必亲力亲为的,齐国再烂,太上皇也要保证北都的歌舞升平,右仆射这样地位的大官,更是要撑起这个面子来。弥柳郡主说要出去施粥,右仆射不让,说北都好得很,根本没有需要被施舍一碗粥饭之人。
是的,街上根本看不见乞讨者,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波清剿的目标,不论内里如何,表面一定要干净。
弥柳郡主不信,硬是要出门亲自去看,果真只看到满目萧瑟,做买卖的都小心翼翼地张望着,生怕自己做的是“不体面的生意”,掉根须子都得立刻捡起来藏好,还要用帕子再把手擦干净,哪儿都不能有一点脏。
弥柳郡主带着丫鬟们抬着粥,不知该往哪里去。
徒然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林亭看着,便久违地立到屠瑜身后。
屠瑜跃升参事不久,比右仆射更加日理万机,常常不是出门在外就是在出门的路上,他要上朝、要在圣上身边上谏、要考察都官业绩能力、要走访大城小事......
林亭有时候会跟,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后来更多地只是远远看着,屠瑜知分寸,对危险的觉察能力很强,何况这个时候,屠瑜不论作出多过分的举动,都比不过沈秋嶙更能成为大家的眼中钉。
沈秋嶙不在北都,大家谈论的是他的功与过;沈秋嶙在北都,大家就谈他的雷厉风行和我行我素。
即便在职位上没有过多变动,却不影响他成为整个齐国最耀眼的人,与他对比,屠瑜的破格晋升都已不算什么。
沈秋嶙的入驻影响了许多人的利益,要不是治平军浩荡攻打过来,那些大人物们势必要齐心将他拉下来的。屠瑜最近收到的信件大多就是讲述此类心愿,他草草看过便扔到一旁,不作回复。
要想北都放弃抵抗,搞垮沈秋嶙是关键,可太上皇是被逼急了的兔子,即便沈秋嶙这时候要做齐国第二,太上皇也是答应的。与其针尖对麦芒,浪费他苦心经营的势力,不如多从别处想办法。
林亭将弥柳郡主险些摔跤之事告诉屠瑜,即便弥柳郡主当时请她不要说出去。
“预产应当就在下月。”说完林亭提醒他。
屠瑜沉默,他只听下人说弥柳郡主施粥徒劳而归,想着又是个不做调查就任性妄为的例子,他当作不知道已经很给面子了,却没想,身为右仆射之女,还怀着孕,做到这一步已是多么不容易。
诚然比他们过得不好的大有人在,可总是以要求圣人的标准去要求每一个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屠瑜反思,自己也不是圣人,他明明知道郡主的孕早期反应很大,却还是在那个时期放下她不管,自己在外面应酬,喝完酒回来倒头就睡,第二天又一早出门上朝。
屠瑜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上好丈夫,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与郡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郡主要他的美色与温柔,他可以给,他要的官职和地位郡主也给了他。他从来不苛求自己能从郡主处得到更多,所以也不希望郡主从他这里要到什么。
孩子是个意外,屠瑜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甚至吃过药,然而他没发现郡主偷偷换了药,等他发现已经是确诊有孕了。
对此屠瑜没有生气,他没有立场生气,他只能微笑以对,接受自己以后还要做个好父亲的设定。
既然都已经渐渐习惯做这样一个丈夫,以后有了孩子也没什么不能习惯的吧,要不是爹娘和屠姣还没安定下来,他都想死了算了,做个糟糕的父亲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只是很郁闷。
“所以你也要来逼我吗?”
屠瑜说完院里一片安静,他回过身去看到林亭还在,只是那眼神充满了......怜悯。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却没想好要再说什么。
林亭本来是想好要说什么的,说完就走,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回应了。
他们就这样在飘落一地的黄叶中静静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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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亭初见屠瑜,其实不是在雯山。
林亭在还是凌葶的时候,抓周抓了一柄宝剑,父亲很高兴,亲自教她武功,带她上战场。凌葶对武学很感兴趣,上了战场也完全不害怕,拖着柄和她人一样高的宝剑喊打喊杀。
她有这方面天赋,北都护也肯用心教,很快她便成了北都新的谈资。
可是成也宝剑败也宝剑,她对上了强敌,那柄金玉其外的宝剑没能保护住她,若不是她逃得快,人真的就废了。
军医说是皮外伤,北都护便只训了她一顿,可是凌葶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你就是所谓的天才少女凌葶是吗,不过如此嘛!哈哈哈!”
她清晰地听见将她击败的人这样耻笑她。“天才少女”四个字原先是夸赞的话,现在却如同噬心的蚁。她坚称自己已拿不稳剑了,在父亲的多次试探中也表现出懦弱模样,然后她被生气的父亲遣回了家。
北都的谈资更新了。
哥哥们的表现日渐优异,凌葶成了家中弃子,女红文章学不会、王公贵族她出言不逊,她成日地往外跑,问她去哪也不说,挨打就挨着,总之就是油盐不进。后来母亲又生了孩子,再没人有空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她终于得以蛰伏。
托长相的福,凌葶很小就学会了扮成男孩子,改名林亭,长大了变声,她就烧炭把嗓子弄哑弄得浑厚难听。
她什么地方都去,真把自己当作江湖人,直到遇到宋王爷。那次她和一伙混混竞赛谁能偷得王爷府中宝贝,她夺得头筹,却在次回“拜访”时被抓了个现行。
宋王爷府中高手如云,之所以让她得手,就是为了考察她有几斤几两。
“成天在外头混着有什么意义呢?”
林亭一下就愣住了,她还真没想过。
宋王爷一口就说出了她的出身:“你在外厮混不做正事,尚可理解为和父母作对,可你这样做难道就只为了逃避父母对你的安排吗?”
“不是。”
林亭没想以此逃避父母对自己的安排,可是话出口了,又觉得好像也是。父亲希望她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成为能够光宗耀祖之人,母亲希望自己能够嫁个贵公子,最好是权钱两有的,要是能以庶女身份攀上王妃之位就最好不过了。
宋王爷不和她争辩,只说:“你一路行侠仗义,也见过了不少食不果腹之人,以及不少满腹冤屈之人,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于是宋王爷开始给她讲人们究竟为什么过得这么苦,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世道造成的吗?不是,是人。那么人又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造就一个对自己利对他人恶的世道呢?因为天性。
可是战胜天性是哲学家的事,林亭觉得自己没有所谓的“思辨能力”,成不了哲学家,她便问:“那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呢?”
“有啊。”宋王爷笑得很和蔼,他是林亭见过最可亲的一位老师。
“到我这里来,加入我们,我们一起为齐国的百姓们创造更和谐美好的生活环境!”
林亭心动了,她睁大了眼睛追问:“那我具体要做点什么呢?”
“跟我来。”
宋王爷带她来到屠午镖局,这个地方林亭他们也是来偷过的,虽然林亭没有被抓到过,但在见到屠姣时她还是有些心虚。
宋王爷同屠梦临坐下喝了杯茶,聊了会天,很自然地就聊到两个孩子,说起屠姣,屠梦临的笑藏都藏不住,说起屠瑜,屠梦临那是满脸的愁啊。于是宋王爷便说自己可以安排下,给屠瑜调个地方。
屠梦临忙不迭将两个孩子紧急叫出来给王爷当面道谢,不过屠姣刚出城来不了,只有屠瑜被母亲推过来了,林亭假扮小厮站在王爷身后,立时就看直了眼。
可让她忍俊不禁的是,屠瑜进门前还满脸的无奈与烦躁,进门后就立刻换成了温润有礼的公子哥的笑脸,规规矩矩地作揖喊王爷好。
宋王爷说看过他之前写的文章,很有几分文采,也能看出他对政事的一番见解,若是有心从政的话,自己可以帮他一把。
谁料屠瑜婉拒了,说自己不过是小儿拙见,既没读过万卷书,也没行过万里路,说的话都是不过脑子的,大人们看个趣便得了,不要放在心上。
宋王爷也不强求,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带着林亭走了。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宋王爷说:“看清了吗,那就是你的任务目标。”
林亭大啊一声,“您要我杀了他?”
“不是。”
“哦。”林亭拍拍胸脯,心想多好一美男子啊,说杀就杀了多可惜,而且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看上去也没做什么恶啊,她可下不去那个手。
“他之后会到雯山上任,你先去,要装得像个真正的雯山人,之后等他去了,我再安排你与他同事,你瞅准机会将他拉入我们的阵营。”
“哦、啊?”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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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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