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开了就顺利多了。
江语被安排坐在最末,几乎是镶边般的存在,她沉得住气,认真旁听,常与邻座交流想法。她旁边坐的是刘本,也就是刘秀才——他跟着一起来南都了,之后会留在南都,目前职位是典史,职责却比屠瑜当初在雯山时多得多,可以说目前南都局面之中,居奚之下便是孙晟威和刘本。
而刘本之所以同江语一样坐在末端,也因为他现在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旁听和记录。
刘本的册子里大字小字密密麻麻,要不是江语下了一番苦功夫还真看不懂,刘本自然不清楚个中困难,毕竟除了江语并没有其他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只道江家小姐眼明耳聪。
了解了议事厅流程与风格之后,江语逐渐展现江家话事人的风范,她的口齿伶俐头脑清晰成功地抵御了那些质疑她的声音。她的座位被换到了前方,与白藏对坐。
白藏此人,江语知道一点,不多。
传闻白藏出身温国名门,国破家亡后他身负万贯家财边走边抛,写得一手好文章,亦好作讽诗,游历多国见识甚广,挂烟杆出入酒楼,万花丛中过只留道心道语。
没人知道他钱财散光没有,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能够在漫天风雨尘沙中保持这样潇洒悠然的姿态,也没人知道他一点武功不会是怎样在江湖中游走并活到现在的。
白藏的风评好极了,男的争相和他拜把子,女的挤破头想嫁给他,他最后都只一壶酒几句笑言给打发了。
江语不知道居奚是怎么招揽到这样一个浪子的,但是她知道一定不是美色金钱和权力——
前边两个将军府都想收他,人都已经在南都了,却连面都见不到。专门派了小厮出去打听,等夫人们赶到人却不在,夜里挨家客栈查,也都查无此人,好像来到南都的并不是白藏本人,而是名为白藏的传说。
白藏总是烟杆子不离手,虽然不在屋里抽,但是他从不闲着。时不时碾碾烟叶、掏掏烟灰,实在没得闲事可做了,就闭目养神。
议事厅里的人没有不犯困的,但只有白藏敢明目张胆闭上眼睛。
江语被气氛感染也时常昏昏欲睡,她靠掐手背来保持清醒,她不羡慕白藏可以假寐,她只羡慕白藏看上去睡了,一睁眼却眼睛发亮口齿清晰地接上话,他总能说出些令人意外的话来。
比方说刚才说到南都要留多少兵合适。
有的说要根据计划来,若想快攻便同典城等地仅留守备军足以,否则最好留两万兵以上,进可协助其余属地,退可保全重要据点。
有的说不仅是兵力分配,还要看成分,南都的兵熟悉地形人情,留在南都自然事半功倍,却也得防着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倒戈相向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可是如果都留自己人,很有可能一被打就弃城而逃,因为在他们心中是有退路的,这样一来便很难发挥全部实力。
等能够发言的不多的人都说完了,白藏才笑着说:“都很有道理,不过诸位要不要听听北都是怎么想的呢?”
孙晟威接话:“北都自然不愿意打持久战,拾遗的意思是,我们反其道行之,先考虑将各据点守牢?”见白藏点头,他继续说,“这样南北两都呈对峙之势,咱们徐徐图之,有些杂乱的干扰因素便自然逐渐明了了。”
江语持不同意见:“北都手里捏着多家把柄,恐怕不好拖吧。”
白藏职位是拾遗,属于谏官,而现在的状况是他更像个军师。还是个足够傲气的军师,他看向居奚,示意该他发话了,毕竟北都里边关着的不都是别人,还有他的亲爹。
居奚说:“滞留在北都的人,是他们拿来与我们谈判的条件,也是我们扎进他们肉里的刺,尽人事听天命,与其在他人胯x下苟活,不如带着尊严死去。我相信他们能够理解,也会赞同。”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深知此等壁虎断尾的做法会引来怎样的轩然大波,这确实也是战争的残酷之处。只是,所谓“必要的牺牲”,真的是人人都可接受的吗?
江语看到大家的眼神都投向了魏闻治,而魏闻治盯着面前的茶杯不发一言。她同刘本交换了眼神,会后相谈。
拾遗不顾忌不忌讳的事,前倾了身子对魏闻治笑道:“魏公子是南都人,又带过兵,要不就您留下来负责掌管南都事务吧。”魏闻治想拒绝,白藏又道,“令夫人不是有喜了吗,做丈夫的不好远走吧?”
魏闻治将话咽了回去。
江语心中一沉,刘本尚好对付,如果再留个魏闻治,他家老夫人与大夫人都难对付得很,自己面对的恐怕就是整个安南将军府。满席沉默间,她道:“我看还需尽快制定出作战方案来,再依此确定去留人选。”
白藏便面朝她道:“江家的兵还需江家的领,我看了江家军的位置,从岭北到此与从岭北到北都距离相差不大,可是加上到南都需翻山的话,便不如直接上北都。”江语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如江小姐同我等一齐上北都好了。”
拾遗可真是条见人就咬的狗。
江语沉吟片刻道:“拾遗遍览大江南北,在地势地形这方面我自愧不如,既然拾遗认为这样较好,我也没什么异议,只要能帮到主簿大人就好。”
江语中意南都,一是因为她自小在此生活过,一是因为不想浪费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可如果白藏因为忌惮自己,而要将她驱赶出去,她也做好了随处扎根的准备。总归现在局势未定,过早地给自己划定圈子并不是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并且,她为有人忌惮自己感到愉悦。她就是要摆出这副无可无不可的自在态度,外界的所有攻讦都只会让她变得愈发自信自强!
隔壁汪芷忽然点了下头,动作幅度之大,下巴直接和锁骨亲密接触,头顶发髻都倏地朝前甩了一下。他右手扶着后颈先没抬头,哎哟叫唤着,左手去抬下巴。瞧那角度,再往下坠点,就能把头栽进茶杯里了。
“汪公子这是真困了啊。”孙晟威乐呵呵的,他机灵地适时缓和气氛唤来帘子后的人,“小慈姑娘,劳您给诸位添点热茶!”
“哎来了!”传来重重的出门脚步踏声。
小慈的应声总是嘹亮,把在座各位的瞌睡都给喊没了,纷纷张望四周,试图厘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最大的情况就是汪芷,汪芷左边是江语右边是居奚,他谁也不好意思喊帮忙,于是就这么自个扶着,等到小慈进来给众人添了茶,最后搂着脖子帮他回正。只听得嘎嘣一声,汪芷还没来得及疼出声,搂着自己的那只粗壮胳膊就离开了。
“哎?”汪芷抬起头来,“哎?”他把脖子往后抻了抻,“哎?!”他顿时喜笑颜开,“哎那姑娘叫什么,小慈是不是?活儿真好啊,是医馆里专门正骨的大夫吗?这么快,咔一下,就好了!”
大伙都噗嗤笑了出来。
汪芷以茶掩面,却遮不住他胖胖的脸颊,眼瞅着变得通红,也不知是茶太烫还是怎的。
会议到此暂停,喝完热茶便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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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于曼安果真跟着于夫敏来了,瞧着好几位都已落座,于夫敏朝遥远的好友招了招手。
汪芷才把凳子坐热又起身,喊道:“哟,今儿怎么肯来了?”他嘴上打着招呼,眼睛已经在瞅,指着自己对面的空座说,“就那吧,那没人坐。至于弟妹——”
他指的那空座左手边是居奚,右手边坐着白藏,白藏忽然用烟杆子敲了敲桌面,然后起身,边起边说:“趁主簿没来,我抽一口去。”
江语见状也离了座。
她在于曼安进门时,本想点头致意,然而瞅见于曼安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快,江语便又直愣愣地转回头去。她明白,于曼安盼着自己还像之前那样低三下四地捧着她呢。
擦过身边时,江语没有给她多的眼神,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她径直追着白藏去了。
于曼安得表哥指点,知道先出去的是谁,见江语如此,登时在心中啐了口贱人,枉她之前还想过将白藏从安南将军府手里抢过来,给他俩撮合撮合呢。敢情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自会巴巴地贴上去,哪用得着自己白操心?
于夫敏进门,已入座的各位大多也只是点头致意,真站起来的也就唯唯诺诺的刘本了。于曼安爱文雅书生,也是要挑的,像刘本这种,要长相没长相、要个子没个子、要本事也没有的,于曼安连坐他身边都不肯。
是以在安排座位时,她紧紧地跟在于夫敏后头,指着江语空出来的座说:“表哥,你就坐这儿吧,我坐你旁边。”
江语的座位和刘本的座位中间隔着魏闻治和一名凤华帮长老,汪芷本来想说什么,可见他俩分不开的架势,便噤声坐下了。
魏闻治来得晚,一跨进门,刘本以上坐得满满当当,汪芷赶紧给他指了下对面,魏闻治便过去挨着白藏坐了。
至此,该来的都来了,居奚最后入场,对此场面反应平淡,仿佛他早就在神仙视角看了全过程似的。
他坐下,对着难得的满座露出微笑,说:“今日议事内容少,就不给各位发待办清单了,夜里气寒,松雪姑娘熬了鸡汤,稍后诸位都喝一点吧。”
“好,好!”汪芷高兴,这些天夜里都只有茶喝,最多吃点花生瓜子,他想自费整点点心,都被刘本提醒不要在主簿面前做事注意点。汪芷觉得委屈,他跟着居奚打天下,怎么连口点心都吃不得,南都最是盛产美食美景的玩乐之地,他们既然没有给南都造成过大的伤害,享受一点胜利的果实还不行了?
于曼安则看了眼与好友相谈正欢的于夫敏,怎么,他们一来就精简议事内容,是有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
她又瞥了眼江语,被夹在长老和魏闻治中间,又假装规矩呢,手放在膝盖上,背打得笔直,面前还放着纸笔,不知道里面都记着些什么,看她眼神似乎与刘本有所交流。
不知道刘本是什么来头,够和他们这些家族势力代表坐同桌,可既然是江语注意到的人,于曼安便也上了心。
拾遗分左右,历史上比较出名的拾遗有白居易、杜甫、陈子昂、张九龄、高适等,本文所提到官名官职并不严谨,诸位看个乐子就行了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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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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