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送了人回去，发现居奚已经在翻阅了。他手里的纸张墨迹未干，是刚刚记录的全部会议内容，都是松雪安排的侍女站在两侧帘后记录的，不仅有议事内容相关的，也有与议事内容无关的，要求事无巨细。
松雪挥退旁人，到居奚旁边坐下，道：“主子的耳疾......真的没有治疗之法了吗？”
居奚抬眼时只见她嘴巴动了几下，不知道在说什么，松雪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露出担忧的眼神。居奚明白了，他摇摇头不做回复，继续看手里的东西。
天神要他聋，那就得聋。
不过松雪也提醒了他，失去耳力是多么的不方便，他想了想，说：“明日起便不再这样聚众议事了，多给他们点发挥空间，你把那些人都散出去吧，总归就那几家客栈，应该不难安排。”
“是。”
“稍后我去趟道观，你就不必跟着了。”
“哪家？”
“沩风道观。”
“不行，我得跟着。”松雪打起精神，“夜里去鬼神之地太危险了，主子您人单力薄——”
“我的功夫不比你差吧，到时候真打起来，谁救谁啊？”居奚失笑，“再说了，道观怎么能是鬼神之地呢，道长们住的地方，难道你还怕有能害我的东西吗？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身正气走天下，什么也不怕！”
说得好像他俩加起来真打得过似的，松雪无奈地说：“您就非得今晚去吗，看这天黑得，说不定要下雨呢，明儿早上再去不行吗？”
居奚放下纸说：“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去，不然明早我就忘记了。”
“不，我会提醒您的。”
“不，我就得自己去。”
松雪无语凝噎，真是难劝啊！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呸呸呸，怎么能咒自家主子呢！
出门前，松雪找来了最厚的披风，外加一件毛领子，执意给居奚套上，居奚说：“我只是耳力不佳，不是身体欠佳，你这装备比我人都重，真要遇险了，跑都跑不动。”
松雪固执给他捆得严严实实的，说：“放心吧，真要遇险了，我就从天而降为您挡灾，您只管慢慢地跑。”
又说玩笑话，居奚无奈摇头，眼睛盯着漆黑的天，心里记挂着典城，不知道娘是不是还起早贪黑地忙，不知道李闻覃是不是熬得住——那蟊贼是借命，并不能治好他的病，回光返照几日，他便会恢复从前样子，一旦照顾不周便会继续咯血，望唐露不要掉以轻心啊！
就着更衣的这点工夫，居奚问松雪：“你见白藏也有几日，觉得他如何？”
松雪沉吟片刻答：“和传闻中的性格有些出入，似乎和烟酒茶诗比起来，他更擅长同主子畅谈时事与国策。”
居奚微微点头，他也有这个感觉。
他道：“说来也巧，白藏到南都那么多天，两家将军府都逮不着他，偏就让屠姣遇见了，还很聊得来，白藏一个毫无武艺可言却走过千山万水的吟游诗人，竟然和腹中无墨水拳脚走天下的屠姣能聊得来。”
居奚把拂过嘴边的狐狸毛拨开，继续说：“他说希望有人能够平定时局，屠姣便适时地向他推荐我们——这也太适时了，他答应得也过于爽快了。”
“确实。”松雪说，“何况他本就不是齐国人，难道是希望借齐国的手扳倒赵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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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国当年兵败于赵国，蓝曲国救之不及，使得赵国领土瞬间扩张至天下第二，中原那片最大的沙漠便归了赵国——本来那片沙漠处于多国之间，与其接壤最多的是赵国和温国，然而赵国越过沙漠吞并了温国，自此赵国的兵便顺理成章地将巡逻防线推进到了沙漠的每一个角落。
说起这桩旧事，当年温赵冲突最厉害的时候，便是有传言说“温尽于赵”，后来成真了，有人说那正是赵国钦天监的预言。
所以齐王才会对这次的传言深信不疑吧。而针对齐王拿到的语焉不详的十二字，居奚则掌握了更准确的情报，那便是“有女祸齐”。
不过居奚是不相信的，前后两则传言的可信度相差太大了。
温尽于赵，清晰地点明了两个主角及最终局面，并且一个国家吞并另一个国家，无论是从历史发展还是当时国情来看，都是有发生的可能性的。
有女祸齐，则未免太过模糊。有女是哪个女？祸又是哪种祸？祸到哪种程度？
对比较为接近的“宦官乱政”，最起码“宦官”是个群体，代表着这件事光凭一个人是完不成的。而“有女”，就说明代指的是单个女性，“祸”这个字的严重程度也比“乱”来得要高。
有女祸齐，这句话不像预言，倒像是为已发生的坏事找替罪羊。
试想从前发生的每一次国祸民乱，哪一次是能撇开女性单独发生的，世上一共就两种性别嘛。事件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片树叶能逃得了干系，人人都是推手，谁的作用不重要？
退一万步讲，即便齐国是男儿国，难道有朝一日齐国毁灭了，就只和国内的人有关吗？别的国家就一点影响也没有吗？那么细看别的国家，是不是也是有男有女呢？
综上所述，居奚觉得这次的传言根本就是胡扯。
但是居奚相信传言的流出不会是毫无意义的，预言的存在，要么是为了警醒，要么是为了制造舆论，从目前的表现上来看，后者成分居多。居奚决定顺势而为。
于是他将此预言广泛传播，重用江语屠姣等人，扩大松雪的影响力，并在南都城中大搞女性利好的新式学堂，并承诺不久后便会有大名鼎鼎的沈荷来亲自教导。
最重要的就是沈荷。
预言未出时，沈府被抄，朝廷对于沈荷的顶替尸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预言既出，凤华帮成治平军，沈荷的存在便成了太上皇的眼中钉。
她肯定是来复仇的，太上皇会这么想，原以为只是儿女孙辈们争抢权力，没想到有朝一日中央政权遭受到的是来自于民间的锥刺。
自从通缉榜上沈荷的名字高高地贴在居名尘旁边开始，居奚便借此为沈荷造势。在他的推波助澜下，沈荷俨然是一副帝师模样，她的才学天下共知，她的隐忍是能屈能伸。
他们为沈良玉的死编写出了新的真相，为沈荷的死遁安上了值得歌颂的故事。
在打开南都的大门之后，居奚就往家去了信，既有与李闻覃商议的内容，也有期望沈先生能来南都的请求。
不过回信今日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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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奚把系好的大氅解开，说：“我耳朵不行，你又偷偷跟在我身后我也察觉不了，拗不过你，同行就同行吧，给你穿厚点。”
松雪喜上眉梢，拦住他的手说：“主子别解，我进去拿一件披上就来，等我！”
边说边快步往里进，她从门口椸架上随手抽出一件，边往脖子上系边往出走，等她再来到大门前，门大大敞着，人却已经不见了。松雪赶紧出门左顾右盼，长长的巷中空无一人，她又问路过的丫鬟小厮，都说没看着。
松雪无奈叹气，她不过是担心而已。
虽说南都已经安定下来，流民也都安抚了，日夜都有士兵巡逻，不至于有江洋大盗这类恶人拦路劫财。可毕竟是冬夜，他要去的地方也充满了神秘，之前南都闹过妖怪，还大搞宵禁，眼下城中鱼龙混杂，居奚身居要职，怎么一点自保的自觉都没有呢？
居奚跑出巷口才撑着膝头大喘气，好久没这样剧烈运动了，自从进了典城，他都不跑马了，也不用亲自随军练兵了，成天就是坐在敢言堂写写字看看书，他顺手摸摸小腿，肉都松了！
等气喘匀了，他才直起身来往前走。
南都素有夜里多点灯的习惯，后来经济没那么好了，点的灯也就少了，甚至灯笼也不换了，任由上面积灰熏烟，所以亮度也大不如前了。远远望去，稀稀拉拉的，像风烛残年。
居奚呵出一口气，在灯下变成了雾，他仰头看了眼头顶的灯，心想，至少有灯，就还有希望。
寒夜里独行有利于发散思考，居奚回想着刚才看的会议记录和与松雪的谈话。
汪芷肯定是要跟自己上北都分一杯羹的，汪家既然敢出头，就不会止步于南都。早在和江家对峙的那几年，汪家就和凤华帮确立了合作关系，之前是为了共同抵抗江家，后来是为了将国姓取而代之。
汪芷对松雪有执念，可是不能让他轻易得手，否则早早地耽溺于此，汪芷便可能成为汪家的废子。他那个弟弟可是虎视眈眈啊，居奚没有把握掌控这个人。
而同在临江被汪家压过一头的便是于家，于夫敏得偿所愿抱得妻子归，这个人没什么远大志向，之后很快便要回临江了。
于曼安肯定是要回临江的，可又舍不得到嘴的鸭子飞了。毕竟于家出钱出力，做的不比汪家少，临门一脚的事了还能让汪家把功劳全揽过去吗？她会力劝于夫敏上北都。
于家派出于夫敏来，说明也是没什么奔头了，就想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临江汪家一家独大，是迟早的事。
不过居奚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于夫敏听于曼安的，于曼安又和江语不对付，江语本来就尚无定数，操纵这几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魏闻治这边也不难，他家中连失主心骨，如今是女人主事，魏闻治又胆子小随风倒怕担责任，指哪打哪说的就是他了。
其实就工作而言，各方面都不算难以开展，稍微费点心都能顺利进行，居奚担心的是未知的巨变。
一直以来他都有这种预感，某时某地会忽然产生巨变，进而影响到他的计划。
这种感觉在面对白藏时尤其明显。
他出现得太及时，加入得太顺利，提出的要点也太多，每次出现在居奚的视野中，居奚都有种割裂感——好像这个人不属于这里，好像这个人就是为他而来的。可白藏又对天神一无所知，居奚试探过，可见不是天神派来的。
居奚想到典城城主。
一个也就算了，还来第二个，居奚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视而不见就好，即便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助力他的行动，到底是谁在做好事不留名？
“世上一共就两种性别”在本文指的是“传统意义及普遍意义上的生理性别”。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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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操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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