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队伍中没有一个是有挖地道经验的,谭鉴找了一天也没有从侍郎府中找出罗盘来,于是教了他们土方法。
一个是直棍法,因地制宜用长刀,往地上靠边放,就可以确定挖出来的道是不是直的。一个是光影法,放根小棍在光源前面,通过影子就能看出道直不直。
郑俞帆用这两种方法下去浅看了下,不出五步就开始歪了,照这么下去,能一圈挖回原地来。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报告了此项发现,居名尘看着已经挖出去两丈远的地道,也不好意思地说道:“要是不重新挖,还能挖到城外去吗?”
谨慎的谭鉴站在门口,想了想指着城防图上一点说:“要不咱就挖到那里吧,我估摸着,就算咱挖的是正确的方向,你们三十几个人轮着来,也得挖上半年。”他转移话题道,“对了,凌骏不在的话,谁给你们送饭呢?”
居名尘不在意地说:“没人送饭,凌骏走前给了我们一大包干粮,晚上的时候我们也能偷偷溜到厨房找点剩菜,够吃。”
凌骏一走,哪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干粮都得省着吃,并且即便他给的干粮够多,在潮湿的空间里也放不了那么久。现在北都资源紧张,大户人家要好一些,可是到了晚上,其实也剩不了什么饭菜。谭鉴知道他们现在都饿得眼睛发绿,可惜他自己现在伪装的形象是身体欠佳的老先生,不方便装作大胃之人。
他想了想,说:“我去和夫人建议下,改善少爷的伙食,由我亲自把关,这样不仅能剩下许多不满意的,还能从少爷多余的份里匀一些出来给你们。”
“好!”毛头答应得比谁都快。
谭鉴笑着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听小少爷说,他在这里交了个新朋友,可是谁也不信他的话,大家都没见过,是你吧?”
毛头低着头不吭气了。
居名尘替他说话:“凌骏的儿子人不坏,年纪也小,反正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我们也就随他去了,毛头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谭鉴点头道:“是呀,咱们得早点回去,再拖,毛头都要跟不上孩子们上学的进度了呀!”
居名尘对起身的谭鉴道:“你媳妇应该也快生了。”
谭鉴笑笑,“嗯,算日子是快了。”
居名尘表情有些严肃,“按理说,典城有兵有人,既然已经到南都,应该要打过来了,怎么还拖到北都派人去谈判,这下不知道又得拖多久。”
谭鉴安慰他:“少主有他自己的计划,我相信少主。”
居名尘沉了口气,郑俞帆附和道:“南都不出兵,肯定有不出兵的理由,如果凌骏确定治平军不来北都,他肯定不会在走之前还继续帮咱们。”
居名尘无奈摇头道:“这小子,从小我就看不透他。消息不通,也不知道他娘怎么样了,齐国冬天冷啊,比下雪的地儿还冷,他娘总把好东西都织了往他身上穿,舍不得给自己弄好的。我才不担心他,我担心他娘。”
“我也想我娘了。”毛头忽然鼻涕抽抽起来。
三个大人几乎同时蹲下去安慰,七嘴八舌的根本听不清,三人相视一笑,居名尘说:“好了,不说这些了,凭什么咱们等着他们来救啊,我们靠自己也能出北都,就算是挖地道,也能挖出一片天来!是不是?”
毛头猛猛点头:“是!我们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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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谭鉴都看得出,北都护在那时将林亭禁足在家是为了什么,林亭本人更清楚不过,只是父亲没有提起,她也就闭口不谈。
都护家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凌骏是老二凌葶是老幺,除凌葶以外,四个哥哥都已成家,老大老二在北都,老三老四在军营,北都出事以后,老三老四的家室都搬到北都来,暂住进了都护府。
凌葶很久没有在家里看到这么多人了。
可是她和谁都合不来。
一日三餐照常吃,早安晚安也去请,就是脸上总没个笑,娘说跟谁欠了她似的,明明是为她好,本来外面就乱,她又受了伤,不在家待着还想去哪。凌葶没顶嘴,但是也不应她的话。
姨娘和嫂子们就帮着说,说凌葶好不容易着家,还不趁此机会好好侍奉爹娘,说姑娘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考虑找个好人家。
这下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出不去,可大家伙还是极上心地给她推荐好男儿,顺便还要趁着出不去将她重新打扮一番,说要让她适应下女孩子的生活。
凌葶起初很反感,被女人们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爹从回廊走过,两人对视俱是沉默,爹缓步离开,凌葶忍住了愤而离席的冲动。
好不容易等到被打扮完,凌葶手里被塞了面镜子,她看着镜子里花枝招展的自己感到很陌生。周围尽是夸赞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想,天下的女人都一个样,男人也是。她既不想做女人,也不想做男人。
府里的日子令她感到无聊。
她怀念从前在雯山县衙的光景,每天挎着刀跟在屠瑜屁股后面到处溜达。那时候屠瑜去的地方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她没觉得无聊过。想来,还是因为屠瑜这个人不无聊。
迎着周围笑嘻嘻的眼神,凌葶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对自己的装扮提意见,而是说:“有会唱曲的公子吗?我喜欢热闹的。”
周围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嫂子们说:“就说吧,果然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把自己当女孩子!”姨娘们说:“会唱曲的不知道有没有,喜欢听曲的公子肯定一抓一大把,别急,到时候挨家问问。再说了,凡是我们葶葶喜欢的,谁家公子不上赶着现学去呀!”
凌葶看了眼娘,娘只欣慰地笑着,没说话。
屠瑜成亲生子、王爷被抓进王宫、谭鉴顺利进侍郎府......凌葶觉得这都护府人再多,她也是一个人,总归没有再用得上她的地方了,要么就嫁人吧,纯当了却父母的心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手里的镜子缓缓垂下搁在膝头,凌葶抬脸看向屋檐之上,今日阳光很盛,蓝天白云百看不厌,只是没有鸟儿飞过,耳边只有人声。死气沉沉的,她心想。
收拾完凌葶谢过各位,紧接着侍女小跑着来了,说老爷请小姐过去一趟。凌葶便礼貌拜别,跟着侍女而去。
来到书房,才跨进门槛一步便听见里边的人说:“今日不见你练剑。”
凌葶进屋后恭敬地站在距他五步以外,余光瞥见侍女在外关上门离开,灵敏的耳朵听见院里空无一人,唯屋顶上隔瓦有耳。她答道:“练剑无用,改学针线了。”
她语气平淡,话却透着股恼气,都护停笔抬头看了眼,说:“身上的衣服很衬你。”
“哦是吗。”凌葶皮肤不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那么白,在镜子里看时,粉色特别显黑,也正是因为看那镜子一眼,她才发现自己的黑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么深了,粉涂得再厚也扛不住近看。
“坐。”都护光动眼珠子和嘴皮子。
凌葶在他示意的椅子上坐下,问:“爹找我有什么事?”
都护看着她,说:“你应该知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凌葶听这开头就知道他要说和娘差不多的话,便摆出听腻了的脸色来,凌啸继续说,“你爹我是北都护,虽然不带兵了,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兵权分配者。”
当年沈延开急流勇退,担子便甩到了北都护凌啸身上,凌啸当年和沈延开也不和睦,不满他大权在握,那时候沈良玉风头更盛,看着两个姓沈的一家人打对台,凌啸乐得站在沈良玉后头煽风点火。
没想到这把火直接把沈良玉烧了,而沈延开又及时地一股风把火灭了。
凌啸和左右仆射这些本来站在锅沿上“隔岸观火”的蚂蚁,被风一吹,掉进了锅里,成了“炙手可热”的蚂蚁。
有前车之鉴,凌啸在锅里战战兢兢地一顿乱飞,到处都烫脚,他看着更多的蚂蚁下锅来分食,心里是既高兴有垫背的,又害怕煮汤的人看食材足够便要盖上锅盖。
凌啸站在几乎是最大的一块糖上,得了满堂彩,却也背心烂。
他说:“你爹我本事大得很,可是也怕得很,站在世道中,没有下棋人,都是无头子。我既希望你能飞出这棋盘,也怕你成了他人手下子。”
这是凌啸头一回和凌葶开诚布公的谈话。
凌葶沉默地听着。
她小时候决定离开家时是不理解的,她觉得像爹这样呼风唤雨的人不可能有烦恼,最多也就是烦恼一下和哪家联姻是最得利益的、一群莺莺燕燕里哪个是最好看的、上门求助的人收他/她多少钱合适。
可是当她站在屠瑜身边,看着他得贵人相助却如履薄冰、身居高位却需日夜筹谋青丝生白色,看到他如何处心积虑将反对的人扳倒、又如何在地位不对等的家庭关系中忍气吞声。
有了屠瑜这个学习模板,凌葶在听凌啸说这些话时,不会再在心中嗤笑。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人因敬畏才是人。父亲的形象再伟岸、再不堪,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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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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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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