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冬天里，傍晚升起一股浓烟，既是炊烟，也是篝火。
典城在主干道堆起了数堆木柴，在年夜到来的前一天浇油点燃，火光熊熊，照亮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的眼睛，那篝火经久不熄，仿佛是天上的太阳，带来光和温暖，但它比太阳来得更猛烈、更持久。
这一路的篝火成了典城人民夜里的慰藉，他们有的借火烧饭，有的扔个草席在一旁倒头就睡，这比家里睡觉暖和多了。
文玑命人在火堆一定距离处打上铁栅栏，免得小孩子误入火堆，也免得睡觉的人翻身不小心滚进去。
见大家对此兴趣浓厚，于是她又在铁栅栏上挂了些食物，并提供小马扎，人们围着篝火坐成一圈，高兴地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典城人民从来没这样闲适过，也从来没在冬夜感受到来自官府的温暖。
文玑也坐在小马扎上，和大家一起，她接过屠姣递来的剥好的橘子，撕了一瓣放进嘴里，酸得眯上眼。她递给旁边的嫣然，嫣然本来和娴儿正说话，没发现，回头道谢接了，吃了一瓣酸得瞪眼。
文玑偷笑，娴儿问嫣然怎么了，嫣然挤出笑容说好吃，然后递给娴儿，娴儿不疑有他吃了一瓣，酸味直冲脑门，登时打了个哆嗦，然后赶紧塞回去，嗔道：“你就坑我吧！”
嫣然嘿嘿笑，寻了个木杈子来，把剩的橘子插上去，卡到铁栅栏上，娴儿问：“烤了就不酸了吗？”
“嗯，烤了就会变甜，又软又香又甜。”
“是吗，我不信。”娴儿半信半疑，过了会儿说，“你转一下，这面都要烤焦了，我都闻到糊味了，该烤另一面啦。”
“哪那么快焦，而且我离这么远。”嫣然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然后指着对面说，“那是他们烤土豆烤焦了！什么猪鼻子。”
“你才猪鼻子，哼。”
屠姣把剥橘子剩下的橘子皮分两半，完整的直接扣到铁栅栏上，碎掉的一把扔进火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瞬间鼻子里也冲进一股清香，她听见文玑问自己是想把橘皮烤干了收回去吗，她说：“不是说橘子越酸，晒出来的橘皮泡水就越好喝吗？”
文玑说：“可你不是不喝橘皮水吗？”
屠姣说：“给程先生喝。”说完瞥了眼不远处的另一个火堆，那个沉迷于画图纸、做武器的打铁匠也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躺在火堆旁的草席上睡得正香。
文玑抿着嘴笑。看来过完年就又有婚礼可办了呢。
“不知道居奚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应该还算顺利，但是南都毕竟不比典城，人口太多、路也复杂，本地产出物资也有限，照居奚那样做法，城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屠姣说。
文玑把炸开的火炭拨回去，说：“放心吧，他有数。”然后问，“麻姑怎么不来烤火？”
屠姣看了眼身后，说：“她不爱烤火。”过会儿又说，“我总觉得还是太安静了。”
“安静？”文玑瞅了眼周围嘻嘻哈哈的人们，就连屠梦临都高举着茶杯跟喝多了似的——火堆旁不许饮酒，只能喝茶与白水。
不是这个安静，是北都太安静了，准确来说是自北都封城以后，消息就再也传不出来了。虽然这中间北都也有动过一些手脚，可是与她的预期相差太远了。尤其是田成美出兵，结果很快就全军覆没这件事，让屠姣感到很不安。
可是告诉文玑只会让她陷入无门恐慌，于是屠姣笑笑，说：“居奚不在，都没人和我吵架，唐露也不在，一个二个都是来了又走。我也有点想念从前走镖的日子，虽然风餐露宿，每天醒来一睁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还是在路上会令我安心一些。”
文玑明白，说：“你呀，就是定不下来，太缺乏安全感了，你心里是空的，为了不自找烦恼，你宁愿让它就这么空着，也不想办法找东西来填满。”
屠姣不好意思地说：“您这么说，我不太懂。”
文玑觉得，屠姣不是不懂，是不愿意去想，有人说思考是用来解决困惑的，解决了困惑之后就会放宽心胸高兴起来。文玑不这么觉得，思考就是给人带来痛苦的，不思考会很容易感到幸福，但是思考，会让人开阔眼界获得另一种成就感。
都很好，只要自己心里过得去。
可屠姣明显是心里过不去的那种，她心中有许多困惑无人诉说，也未能尝试诉与人听，家人、朋友再多，和伴侣毕竟还是不一样。文玑摸摸屠姣的头，递给她一颗糖。
屠姣张着嘴不动手，文玑便剥了给她喂嘴里，喂完说：“娘就在那边，怎么还跟我撒娇呢，你娘该吃醋了。”
屠姣轻哼一声，说：“他们都嫌我撒娇不可爱，真是好笑，怎么哥哥撒娇就可爱？”
“哈哈你哥哥是男孩子，做了爹以后就没机会撒娇了呀，你是女孩子，你可以一辈子想什么时候撒娇就什么时候撒娇。”
屠姣才不信，“看着吧，就算哥哥做了当爹的，等他回来还是会和爹娘撒娇的！”
文玑哈哈笑，说：“那说明若玉还是蛮可爱的嘛！”
“对哦，您还没见过我哥哥呢。”屠姣靠在她肩膀上，说，“等事情都平定下来了，希望哥哥能带嫂嫂和孩子回家来住，就住典城。要是您到时候搬去南都，那我们也回南都，咱们两家要一直住在一起！”
文玑慈祥地笑着说：“好啊，咱们两家一直住在一起。”
李苏肘了下屠梦临，说：“咱家丫头怎么不跟咱俩好，跟别人的妈好啊，莫不是看上居奚了？”
屠梦临说：“想什么呢，没听说咱家丫头要和程先生好吗？”
“我知道啊！就是那边睡觉那个嘛！可是丫头这么黏文玑，我还是觉得她肯定是对居奚有意思。毕竟她打小就喜欢人家，后来长大了相处得也还不错。嫁了他，若玉也高兴。”
屠梦临摇摇头道：“咱们两家是过命的交情，屠姣能和居家的人处得好，是好事，但是不必非得靠姻亲来联系，做朋友没什么不好，这样咱们两家的情谊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永结同好，不好吗？”
“放你的狗屁，知道永结同好什么意思吗就乱讲！”
“啊？”
“后天初一咱就回南都，把家里收拾收拾，人文玑肯定是要和儿子团个年的，年夜不一起过，十五肯定是要的呀，到时候正好让她住咱家。”
屠梦临说：“大初一的专门跑回去收拾家，你咋想的，人文玑就算要去看儿子，那也是快去快回，就算住，也是和儿子住一个府，哪用得着上咱家那么折腾。”
李苏带着气说：“你不回我回，到时候儿子带孙子回来，还说没地方住！”
屠梦临一下子泄了气，也有些闷闷不乐地说：“若玉回来不了那么早，北都的事情，不是说断就断那么简单的，他有媳妇，有老丈人，还有在那里的一堆关系......”
“早晚是要回来的呀！难道你打算在典城待一辈子啊？啊做生意嘛怎么能往小了做不往大了做，咱们现在给政府干活是清闲，可你难道打算一辈子给人干工吗？”
屠梦临垂着头，过了良久才说：“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还早。”
“早什么早，”李苏站起来，“天都黑了，我要回去睡了！”
“哎，说走就走哇你，等等我！”
瓜子吃够了，嗑也唠够了，嫣然伸个懒腰也要回家睡觉了，娴儿随她起身，要送她一段。嫣然说哪用得着送，然后就过去把还在扯把子的丈夫从小马扎上揪起来，对娴儿挥挥手走了。
娴儿露出会心的笑容，刚要坐，嫣然的小马扎上便变出来另一个人，娴儿被吓一跳，说：“肉儿你怎么现在才来，府里的事才忙完啊？”
肉儿对着火焰搓着冰冷的手，时不时哈口气，说：“府里的事哪有忙得完的，眼看你们都要散了，我还是赶紧来合群一下吧。”
娴儿说：“是呀，你再不来我们都要散了。吃橘子吗？”娴儿发现刚才烤的橘子嫣然忘带走。
“不吃，冷的。”
“刚刚烤好一阵了，暖和的，又软又香又甜，喏。”
肉儿接过木杈，橘子都冒烟了，闻着有股焦香，他呼呼吹了几口，想撕下一瓣来又嫌烫手，于是上嘴啃，紧接着眉毛抬起来，眼睛也睁大了，说：“真好吃哎！”
“不酸吗？”娴儿好奇地问。
“不酸！你尝尝？”
娴儿婉拒：“不了，明儿我再烤就是了，今天太晚，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儿得早起，我先走了啊，回见。”
“哦。”肉儿默默地继续啃烤橘子。
另一火堆旁的镖师给屠姣扔了个土豆，烤得黑黑的，屠姣一接手就烫得扔地上，一边叫着怎么这么烫，一边看了看手心，漆黑。镖师们大笑着告诉她这土豆烤了蛮好吃的，屠姣捡起来剥开，说就是烤太久了，烤出那么厚一层焦皮！
索性一分两半，一半递给文玑，还不忘提醒：“用帕子包一下，不然手全黑了。”
土豆心冒着热气，文玑用帕子接过来，捧在手心里吹了吹，便听见屠姣问：“居奚肯定是不会回来的了，过完年您要去看他吗？”
文玑说：“等他传信吧，典城情况还算稳定，可是如果南都依旧摇摇欲坠，我过去也是给他添麻烦，总之有闻覃在他身边，我放心。”
屠姣说：“您就不想居伯伯吗？”
文玑垂下手叹了口气，说：“想啊，想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变出一对翅膀来，飞去把他带回来。我原先也是着急的，北都一封，齐国大乱，他们在那里多待一刻就多危险一分，可是急是没有用的，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您做的事情挺多的，能把典城这么多人安排好，让他们学会安居乐业，也是不得了的本事。”
文玑用不着人安慰，她年轻时就经历过永乐岭大火，后来跟着居名尘见过风风雨雨，再难也过来了，她想他们两口子只要死后魂魄能相见，就不算遗憾。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怕他冷，那么多年没上过北方，还没天寒的时候去的，现在典城都这么冷，何况北都，早知道，我就早点把毛衣织好让他带上......”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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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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