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哪个蒲家人会这样正式地作出抉择，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只要不说出来，随时都可倾斜，可是蒲维遗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讲，那就是要割席了。
魏阑杉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他虽然和父母一直保持着疏离的关系，但心里面是承认他们是爹娘的。他对外说起的时候不喊爹，说的是将军，也不过因为心中存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愤懑。
如果今天蒲归正选了，不管选的哪个，魏阑杉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本来人家孩子找回来正高兴着，母慈子孝，他一来，把人家搞得鸡飞狗跳。他再看一眼蒲清上，轻叹一口气，蒲家人是真的很奇怪啊，都这样了，蒲清上还是一点情绪都没有，仿佛这是理所应当。
难道蒲清上也曾做过这样的抉择吗？和他的父母。
蒲归正望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感到十分可悲地说：“是我没有教育好你，你既是我的儿子，也是蒲家的一部分，如果你一定要我选一个，我选不出来，我只能放你走。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去外面寻求更好、更适合你的生活去吧。”
说完蒲归正转身，也不给蒲维遗反应的机会，直接对蒲清上道：“族长！蒲归正愧对您的教诲，教出个不孝子来！当初他成年时不在族内，族谱之上没有他的名，今日便正好不需要那么麻烦，我只恳请您允许我将他逐出蒲家，从此世上再无我儿，也无蒲维遗！”
“完了......”
魏阑杉眼疾手快扶住腿软的梁散，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一家三口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到整个族群上面！你们打归打骂归骂，这么轻易就决定不要这个儿子，是不是太狠心了一点！”他又朝向蒲清上，“你也是的，人家家事关你什么事？当着人爹娘的面把人往死里打，有你这么做族长的吗！大家都不想被困在他境，又不止他一个，那你把蒲家的全打死算了！”
蒲清上哼了声，蒲归正转头对魏阑杉说：“我蒲家的事我们会自行解决，就不劳上修盟的操心了！”
魏阑杉一噎，梁散也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魏阑杉眉头一皱，他偏要说：“我今天不是代表上修盟来的，我是来监督蒲清上解决问题的，如果你们的解决方式就是把肇事者逐出家门这么简单，那我要替天下人不答应！”
蒲归正沉默了会儿，望向蒲维遗，再看向魏阑杉，说：“犯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子债母偿，我会承担所有责任与后果，尽力弥补过错。我敬上修盟能为天下人着想，可是如果阁下想要用此理由来行干扰族内事务之实，那么恕我现在就要送客了！”
魏阑杉再次被噎住。
蒲家的人怎么连吵架都这么条理清晰啊！而且还带攻击性！如果魏阑杉只是魏阑杉也就算了，可他还是上修盟的弟子，他和蒲家人一样，不能单纯地把自己当作自己。换言之，魏阑杉没有立场来劝阻，站在蒲维遗这边就相当于自己也不认同上修盟弟子的身份。
于是魏阑杉提溜了下梁散，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是他丈夫，你倒是说几句话啊！耙耳朵吗你是？”
梁散索性挣脱束缚一屁股坐了下去，就是不搭言。
梁散看着拳头握得死紧的蒲维遗，蒲维遗英勇就义般瞪着蒲清上与蒲归正，蒲清上没吭声，蒲归正也没有要放弃请求的意思。
就在这满室的沉默中，梁散扶着魏阑杉的腿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一下子像苍老了不少，他看着蒲维遗说：
“这些年来我们对你关心不够，也用错了教育的方式，是我们的错，你想走我也能理解。所以我们出来后其实很早就找到你了，可是看你在那里过得很好，我们没有直接带你走。如果不是你发现我们的行踪，打算再次逃跑，我们是不会抓你到我们身边的。
“从前许多事情，遇到了并没有想清楚就作出了应对，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没想过这对你而言是否是好的决定。如今你想要身份二选一，其实你不是那么想的，我们都知道，你是因为我们的错误教育，才对蒲家产生那样大的抵触心理。
“针对这一点我要道歉，是爹的错。爹是从凡间来的普通人，过惯了普通人的生活，当初你娘要我跟她走，虽然她和我说了很多利弊，但我当时想，只要我和她心在一起，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我没有考虑到后代这件事。
“有了你以后，我才逐渐认识到，蒲家人确实是不一样的，你们身上生来便带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一人做事全族当，今天是你犯事，族长来帮着解决，明天是别人犯事，那就得咱们一起去帮着解决。蒲家人，谁也离不开谁。不信你去问，离开了蒲家散落在外的兄弟姐妹们，谁还在这个世上有传承存在？
“或许你觉得传承不是什么大事，与你的关系也不大，可是人是要记来处、望去路的，有传承，才有世代，才有世间万物共同和谐发展。
“你不要觉得爹在讲大话，爹是凡人不等于没有大局观，爹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可是爹希望沧海不要泛滥，也不要干涸。你明白吗？”
这种“无我无天下，无天下无我”的想法与精神，能在一介凡人身上看到，这是出乎魏阑杉意料的。他以为梁散只是一个爱妻爱子的老实男人而已，心软嘴软脾气软。没想到他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有道理的话来。
也没想到蒲维遗在悲愤交加的情况下，还能安安静静地把这些话听进去。许多人是只要在气头上，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这一点魏阑杉觉得自己该反省一下。
魏阑杉看蒲维遗表情有所松动，应该是梁散的话起作用了，看另外两人是不会给台阶下的，就只好自己来了！
他说：“其实人在世上的身份就是多种多样的，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没爹没娘没家族，就好比说你以后成亲了，难道你就只是另一半的丈夫，而不是你爹娘的儿子了吗？或者你以后有幸做了族长，难道就只关心族内的事情，一点人情也不顾了？不可能的嘛对不对！”
现任族长蒲清上表情不爽地看着魏阑杉。
魏阑杉视而不见，还说：“人不能生来只有权利而没有责任与义务，你都二十八岁了，还只想做爹娘的乖宝宝，这不可笑吗？”
蒲维遗终于松口了：“哼，狗屁乖宝宝，我可没你那么幼稚！”
“是是是，你成熟，不过你还是不如我，我几岁就被师父领到上修盟，一路好好修行至此，上修盟长老比你爹娘严厉多了，也没见谁是因为挨打挨多了跑掉的啊！你还是被宠坏了，才会离家出走。”
“宠？”蒲维遗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魏阑杉赶在他反驳之前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蒲维遗嘁了声：“谁在乎你爹是谁，还不就是个凡人，你们上修盟我还不知道吗，个个都是家里又穷又死人的，才会愿意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山上去待着，我跟你们能一样吗？”
“是啊就是不一样嘛！”魏阑杉紧接着他的话说，“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你也不想和别人一样，那你为什么要求你的爹娘和别人一样呢？你不想按照他们的想法长大，那你凭什么要求他们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来照顾你？”
蒲维遗噎住了。
魏阑杉乘胜追击：“你们蒲家规矩有多少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你不想放弃蒲家给你带来的便利，除了做一个标准的蒲家人，你完全可以走出一条你自己的路来。凡间家族数不胜数，也不是人人都一个模样的，可是他们没有像你一样，一边享受着家族好处，一边对家族嗤之以鼻，大家都很清楚自己的底气来源是什么。当然他们当中也不乏敢于挑战权威的，不过方法肯定不是离家出走，在外面给家族招惹是非。”
蒲维遗：“你根本不懂，蒲家是什么样的家族，他境是什么样的地方！”
魏阑杉：“我是不懂，可道理是相通的，你听不进去是因为你就是既要又要，以为只要撒泼打滚父母就会什么都满足你，你都二十八了还能在父母面前撒娇，难道这还不够宠溺吗？你出去看看那些凡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早早地找事做，为了生存、为了家庭，才七八岁就已经不会做撒泼打滚这种事了。”
蒲维遗嘴硬道：“不同家境有不同追求，他们一辈子只看得见眼前的柴米油盐，当然如此，你把他们放到我的位置上来，也一样！”
魏阑杉：“你笑人家看不远，可你连柴米油盐都看不见，岂不是眼瞎！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大作为，现在是躲在人身后搞小动作，以后就算你想站出来顶天立地，也没人相信你能做到！”
蒲维遗：“我用不着谁来相信，我只管做好我自己的事情——”
“你一个人就可以对抗整个世界吗！”
蒲维遗默然，魏阑杉苦口婆心道：“我都怀疑你长这么大到底有没有长脑子，脖子上那颗是摆设吗？你都二十八了，能不能干点成年人的事，别再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蒲维遗忍无可忍：“二十八就二十八，你到底要说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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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宠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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