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客栈冷清，肖阳就在屋子里研究起这杆笔来。尚不清楚这宝物究竟是妖化还是怎么样，他打算先试试将妖气逼出，宋竟在一旁护法。
不料刚进行不久，就有个半透明人体跳了出来，大喊饶命。肖阳立刻用结界将他罩起来，皱眉道：“竟然是魅。”
从古至今，魅的口碑都是三界内最差的，总爱变幻人形诱惑世人，行不义之事，没有完整的行事准则，不抱团，也没有魅能统领一族。比起杀伤力与野心巨大的妖族和魔族，力量微小却爱分散作案的魅根本无从管理，只能是抓一个杀一个。
眼前的半透明人体呈中年男子模样，头发用布带扎得整齐，身上布衣也干净整洁，手指细长，身材干枯。
“在下从未害人，亦未生过害人之心，还望二位高人饶命！”
男子朝他们深深跪拜下去，微微颤抖的脊背透着不安与矜持，这浓重的书卷气息，难道是书魅？
宋竟传音：“这魅看起来不像能害人的样子，将军府看起来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肖阳同意，便说道：“我不杀你，你随我们回门派，再作处置。”
“不可！”男子猛地抬起头来，往后连退却被结界挡住，“我不走，我在这里还有未竟之事，你们不能带我走！”
男子出现了强烈的反抗意识，却没有攻击性的表现，只一味想逃。
“好，那你说说你的未竟之事，我们酌情考虑。”
男子有些犹豫，眼前人是来杀自己的，若他的故事没有阻止他们的能力，说再多也是多费口舌。
宋竟劝道：“公子但说无妨，相信你应该看得出来，逃是不可能逃得掉的，不如说说你的难处，或许我们还能了却你一桩心事。”
简而言之，就是反正逃不掉，但是我们可以让你毫无牵挂地去死。肖阳暗暗对小师弟竖起大拇指，小师弟真是句句都在点子上。
既然这二人如此决绝，那只好搏一搏了，男子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是雯山一乡民，家中贫寒，考不起功名，学了些字就以教书为生，约五十年前化成魅，一路流浪至此。我没什么能力，又变不成大活人，便隐入笔中，打算借此宝物灵气修炼成妖，以后便可去深山隐居，而不用担忧被别的妖精欺负。”
这话简直漏洞百出，肖阳冷笑道：“人自然变为魅，只有老魅一种，我看阁下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且一副病态，双眼无神，绝不可能是老魅。”
老魅，《纪闻》有记，寿三百余年而不死，其形转小，不须衣裳，不惧寒暑，两目如丹，水米不进，终岁如常，可名顽仙。
所以这名男子要么是走了别的途径成魅，要么纯粹故事就是瞎编的。魅不像妖，没有打回原形一说，一剑下去烟消云散，一缕青烟而已，没有再生的活路。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魅，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男子颓然低头，竟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宋竟长这么大很少见到人哭，别说同门师兄们都很坚强，就连他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哭过，不论剑术多难、师父多凶、同门的眼光多犀利，也不管多少次跌倒、受多重的伤，哪怕是居奚说了伤人入骨的话，他从没想过要哭。
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很难受。
人通常会在害怕和伤心的时候哭，那他现在到底是有多害怕？可他觉得自己说话还挺温和的啊，宋竟看向大师兄。
肖阳显然见多了这种场面，冷静地坐在一边等他哭完。
男子哭完拿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然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目光刚毅说道：“在下自认没有撒谎的天分，可你们也休想窥探，要杀要剐请便！”
撬门难，撬锁难，最难撬动是读书人。
“既然你一心想死，我便替你了断——”
“慢！”
肖阳挑眉。
“死可以，但死之前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讲。”
“我想回将军府一趟，与......告个别。”
“不行。”
男子竖目，“只是告个别，你们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你不是人，是魅。”肖阳收起结界，连同男子一起收入了降魔袋中，随后吩咐道，“歇一会儿，天亮回山。”
宋竟回了自己房间，肖阳喃喃自语，迂腐书生真是难对付，降魔袋里的男子也在腹诽，这二人竟如此难缠！
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日出，肖阳将降魔袋放在外侧枕边，衣衫不解双手抱剑向墙侧卧睡了。
一刻钟后，一道黄影如微风从窗缝钻进漆黑的屋子，准确卷走了枕边的降魔袋，行云流水般又从窗缝飘走。
肖阳缓缓睁开眼睛，动了动等得僵硬的脖子，掀开潮湿的被子走了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很快门便开了，宋竟同样穿戴整齐毫无睡意。
两人默契地朝对方点头，出了客栈。
心里想着离客栈越远越好，迎春几乎跑到结界面前才停步，小心地打开降魔袋抖了抖。
男子带着结界滚了出来，在地上狠狠摔了一跤，摔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迎春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小心翼翼道：“恩宏，真的是你？”
肖阳来找自己问将军书房的位置，自己便留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他们分明是偷摸进来的，却大摇大摆地出去，她便跟了一路，在客栈外头把对话听了个大概，冒险偷走了降魔袋，看来她赌对了！
男子愣住，两人对视，眼中盛满泪水，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暂时放下一切，颤抖地唤道：“迎春......”
迎春扑过去想抱住他，却被结界阻隔。王恩宏忙往后退了一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迎春摇头，这只是个结界，不具杀伤力，她擦擦眼泪找回理智，询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男子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不过眼前最重要的是快逃，那两人很难对付，你是妖，别让他们发现你！”
“想逃去哪儿？”肖阳冰凉无情的声音在一妖一魅不远处响起，“打破南都城的结界出城去？”
她要是有这本事，王恩宏身上的结界随便解开不在话下。肖阳自认连他也没有轻松打破南都城结界的能力，也不知是请来哪位高人设下的。
王恩宏想推迎春快跑，迎春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苦笑道：“他们在抓到你之前，就已经抓过我了。”
肖阳站到两人旁边，居高临下问道：“所以他就是你那去世的丈夫？”
迎春知道余小花跟他说过自己的一部分事，也不否认：“是，六十多年前我嫁给他，夫妻二十年，他便病重而去，我想了许多办法，找了许多人，也束手无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但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恩宏绝不是会害人的人，他很善良，就算当初知道我是妖也没有另眼相待过。对妖尚且如此宽容，更何况对普通人？”
对妖尚且如此宽容？妖，即是原罪吗？宋竟在远处默默不语。
肖阳转向王恩宏道：“所以你要回将军府告别之人，便是她？”
王恩宏点头，他知道自己与妻子恐怕是躲不过这一劫，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
肖阳又道：“那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变成魅的。”
王恩宏犹豫了一阵，说道：“当年我病重，夫人找了许多奇人异士，用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法子，可想要救我是不可能了。我听说有个很老的法子，可以召唤出魔王来，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想要的东西。”
迎春一愣，“魔君？”
“是叫魔君吗？我不清楚，不过确实召唤出了一个浑身黑气的人。我说了我的愿望，他说他可以帮我，还不用我付出代价，只是叫我以后不要再用这种召唤法阵。”
迎春与肖阳内心存疑，据他们所知，魔君并不是个好助人为乐的。
王恩宏继续道：“他说我命数已尽，想要再做人是不可能了，既然我的愿望是与夫人长相厮守，不如就同夫人一起做妖。可他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直接让人变成妖，便将我变成了魅，叫我自己慢慢修炼成妖。”
迎春想起来，“那日我回来便见你没了气息，连魂魄都没见着，便是那一日？”
“是，我不敢出来见你，想着真的成了妖之后再去见你......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暗处跟着你，那么多坏妖怪追杀你，可我是个病魅，帮不上你什么。后来你跟着两位妇人进了城，我被困在城外，遇到安南将军回城，他身上又带着宝物，我便附身宝物，一来方便借着宝气修炼，一来可以进城找你。将军府的结界让人犯愁，可正好的是，你居然也在将军府。”
他们原来一直这么近。
不等他说完，有人已经泪流满面。
肖阳解了王恩宏身周的结界，方便他们夫妻二人相拥。
待这二人抱着哭了个痛快，肖阳才道：“你们二位的故事很感人，不过公事公办，你们得随我回去听候发落。”
迎春突然跪下，朝他磕头道：“这位英雄，我知道我们夫妇非人，也不容于人世间，可能不能看在我们从未害过人的份上，放过我们，我们一定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不再惹事！”
王恩宏深知这人无情，挡在迎春面前，说道：“既然你们要找的是我，就再放过我夫人一次吧，她修炼成妖不容易，我想你们身为除妖人并不是一味徒增杀孽吧！”
肖阳深觉无力，这两口子沟通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跟他回去再做处理，没有说一定要杀啊！
不过，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魅是三界内十分不稳定的一种存在体，极易受外界影响而产生变化，谁也不能保证魅能够一直不作恶，有时候作恶甚至不是他本身的意愿。”
“到那时候，他或许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丈夫了。”
一再强调，修仙之人感知能力是过硬的，迎春跟踪肖阳当然发现了，所以有些细节你们可以自行体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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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病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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