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灵难得正经谈论一回天下大事，肖阳觉得它被本体困在断愁山实在是可惜了，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它是依赖人的信仰而生的灵呢。
“其实你可以尝试修炼成仙，就不必被束缚在此了。”
“修炼太苦了，我不想吃苦。”
“可若有朝一日上修盟衰败，不再有信仰之人，你便会消失，也无所谓吗？”灵不像人一样命数既定，生死簿上是不记载人与动物以外之物的，包括成妖成魔的动植物，以及一些生了灵的物品，他们没有魂魄，死后都不进入轮回。
竹灵耸耸肩，道：“我无所谓啊，万物生灵有生有死有来有往，你难道不觉得活得久反而是一种惩罚吗？”
世上人皆追求长生，却未想过在漫长的生命中，亲眼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万般经历爱恨情仇，是多么折磨的一件事。
“所以我还挺羡慕凡人的，短短几十年生命，用来经历一次轰轰烈烈的爱与追求，生命充实圆满，死而无憾。”竹灵的口气不无惆怅，“若能投胎做回人，我便是散尽一身修为也不可惜。”
肖阳沉默良久，说：“其实做人也挺苦的。”
竹灵嘻嘻笑，说：“苦什么，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再苦能有苦瓜苦吗？”
肖阳摇头，说得好像你吃过苦瓜似的。他抽出要借的书便打算离开，却发现书架上缺了好几本书，竹灵飘到跟前，积极道：“全给魏阑杉借走了，也不知道赶在出门前还回来，瞧我下次见了他不把他打个鼻青脸肿猪头猪脑猪耳朵！”
竹灵的拳头在眼前挥舞，肖阳凝眉回想一阵，那几本都是趋近话本性质的书籍，像山下小孩的连环画认字书一样，着重寓教于乐。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拿这些书在路上解闷，不想着好好修行，净想看故事。
肖阳路过另一室，见宋竟正在书架间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书读得很入神，光线太暗了，他脑袋垂得低低的，恨不能将眼睛嵌进书里去，脑后的头发散落在胸前，轻扫着书页。
肖阳没去打扰，转身离开了，心道天才有什么用，努力才是正道，照这么下去，魏阑杉早晚被宋竟给打趴下。
肖阳在门口登记了借阅书籍与预计还书日期，转身准备御剑离开，却见不远处正有一轮圆月挂空中，山中有雾，模糊又圆润的形状使肖阳想起南都城夜里的灯。分明是温柔的颜色，不刺眼，却能照亮那样远的地方。
人间很好，山里，也很好。
宋竟出来的时候，正听见门口两道童窃语，很难听不见，他们在说大师兄肖阳莫名其妙对着月亮发呆，怕不是听了嫦娥的故事，也想见见那月上仙子去。宋竟默然，大师兄对着月亮发呆，多半只是巧合，本就在想事情，只不过刚好站定在此处罢了。
“又是杂书？”
“这么喜欢看书，要不来陪我们哥俩算了，咱们近水楼台，比你每日御剑来回方便多了。”
“是啊，你们弟子还得上早课，多耽误看书啊，是不是？”
宋竟缺心眼似的笑笑，不答，只规规矩矩地在册子上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月色温柔，笼罩在这个最不被人期待的小师弟身上，仿佛环抱着他，要将他融化在自己怀里。
“谢谢师兄们，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再来。”宋竟拱手说完，再捧着书御剑离开。
两道童互视一眼，忽然咧嘴一笑，无奈摇头。这个小师弟是他们见过最普通的一个，仿佛只是为了“关门弟子”这个名头而招进来凑数的，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同样资质平平，凭什么他就做了门内弟子呢？还有齐长老教导。可相处时间长了，他们发现这个小师弟也蛮可怜的，哪个长老都不待见他，师兄弟们也不带他玩，他就跟专门来食堂做学徒的似的。你问他会什么剑法，他只说自己会做什么菜。
他们俩不讨厌宋竟，反而有点喜欢他，喜欢逗他，也喜欢和他说说话聊聊天，听着那两句“师兄们好，我来看书了”、“师兄们再见，我得回去了”，一整天都心情舒畅。
夜已经很深了，这个时辰回去，就算立刻倒头就睡，也只剩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得起来，去日昭峰帮忙。
然而宋竟还没落地，就在空中瞧见了观月台上的人，他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终于确定，那是大师兄在观月。大师兄在观月！宋竟为自己方才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虽然只见过大师兄在观月台舞剑，但不等于大师兄就不会观月啊。
大师兄显然也瞧见自己了，宋竟困极了，却也只能偏了航，去和大师兄道声好。
见宋竟稳稳降落在观月台下，肖阳低头看他朝自己作揖，沉默良久，问道：“为何不上来？”
宋竟一愣，他想着就在台下打个招呼就走，要上了台的话......岂不是像是奔着大师兄去长谈的？但话不能这么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不觉便沉默了很久。
“上来说话。”
大师兄发话，宋竟乖乖照做，一路小跑，来到肖阳身后。
“你是否有下山的打算？”
肖阳问得突然，宋竟一脸懵，只见对方等不到回答，回转身来再次问道：“我问你，是否像别的师兄弟一样，打算在这断愁山玩上几年就下山去？”
宋竟愣住，他没想过，真的没有想过，下山，他为什么要下山？下山去做什么？下了山住哪里呢？
“连齐长老都说你的心思不在修行上，近日来早课你都是浑浑噩噩糊弄了事。”
宋竟低头赧然，其实他不是糊弄了事.......眼底寒光一闪，宋竟立时拔剑，并灵巧跃开，四目相对，凝香剑直指自己，而大师兄立于寸步之外，表情又凉又恨。
“说，是谁教你碰**的！”
宋竟垂下手，他没有糊弄早课，只不过与他对剑的师兄比不得二师兄，他试过了，如果不收力，师兄接不住他的剑。师父不会高兴他进步快的，他只会比大师兄的表情更冷更凶，责骂自己为什么要走偏门。
宋竟深吸一口气，收了剑，对上大师兄的眼神，镇定说道：“没有人唆使我，是我自己要那么做的，弟子走了歪门邪道，理应受罚。”宋竟双膝落地，“大师兄，动手吧。”
山高无蝉鸣，林深无烈日，宋竟顶着肖阳的灼灼目光，露出的后颈感受着微风吹过的凛冽，他的手冷极了，从指尖冷到了噗噗跳动的心尖。他强迫自己不要发抖，会被看不起的，身为上修盟的弟子，可杀不可辱。
大师兄会杀了他吗？还是打他一顿以示惩戒？
想到死亡，宋竟想到魔族来犯的那些黑暗的夜晚，也是这样凉风习习，却有扑鼻的血腥味，风吹得人头晕，血扑得人目眩。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血，凝香剑快，脑袋眨眼落地，不痛，死得快，不痛。
宋竟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不同，世界在他眼中如玩物，他自信，他跋扈，他进退有度，他言笑晏晏，他横眉冷对，他被自己抱在怀中是那样的真实柔软......
没有等到凝香剑的斩决，却感觉脑袋上被覆住了，宋竟动弹不得，“大师兄？”
肖阳的手放在宋竟头顶，他知道山下的父母老师就是这么抚摸孩子的头的，宋竟的头发梳得整齐，不像魏阑杉只梳个大概。记得初见时，宋竟满头干枯发黄，身形也小小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后来总在后厨吃饭，有大师傅照拂，渐渐养出了膘来，如今他头发规整柔顺，身量也窜得飞快，胳膊腿上也结实了。
可这柔顺是假的，抵近了看，宋竟的头发很硬，被发绳勒过的发束就留下印子，犟得很。
手心由凉转暖，肖阳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也没理宋竟，他花了非常长的时间，整理好思绪，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一句：“别叫人发现，明初，从今以后好自为之。”
头顶的手掌收了回去，余光中的靴子消失了，凝香剑浓重的杀意也早已散尽，宋竟跪在原地久久未动。
今夜月很亮，风不大，是个练剑的好日子。
宋竟缓缓抬头，注视着似远又近的月儿，他天生嘴笨，心思又拙，竟忘了问，大师兄是何时发现自己偷看**的？他分明连竹灵都避开了。大师兄为何不动手？他是有这个资格动手的，杀了自己，免除上修盟蒙羞的可能。还有，大师兄为何摸他的头？
宋竟胆小，错过了，就不敢再问了，他只能自以为是地认为，即便问了，大师兄也不会告诉他的，大师兄是上修盟的门面，是弟子们的榜样，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要的就是自己胡乱猜疑，畏首畏尾，不敢再做越界之事。
他只能猜，大师兄厉害，使用了“刚柔并济”的手段，先逼得自己戳破谎言，再要自己心中反省思过，最后以手覆头，提醒自己，只要自己还在断愁山一天，就逃不出大师兄的五指山，自己一举一动他全能知道，不要再妄想妄为。
宋竟一夜没睡。
修仙的叫仙术，修魔道的叫魔术吗哈哈（无端联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