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缭绕,全身水珠滚动的女子如夜雨海棠,娇柔清艳。
她玉手扶着浴桶边缘,咳得雪肩颤动,脖颈与锁骨潮红,沾湿的乌黑长发蜿蜒在宛若羊脂美玉的肌肤上,似一张捕人心魂的网。
“秦君泽!”
女子终于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语气无比羞恼,泛红水润的杏眼饱含嗔意,双手交叠在胸前。
男人大梦初醒般侧过脸,状似镇定道:“抱歉,我以为你出事了。”
“你到底还要站在这里多久!出去出去!”虞辛棠忍无可忍低吼。
男人从容转身离去,步履平稳。可发红的耳根却悄然揭示其内心的不平静。
虞辛棠隔了屏风,见那道欣长的背影逐渐缩小消失后,烦躁得捂着脸发出无声嘶吼。
这算什么事儿啊!
等她平复好心情,穿戴整齐后,缓步出了屏风,却一眼看见倒在屋中央的门扉。她微微闭目,默默调息,竭力咽下快到嘴边的脏话。
她算是发现了,和秦君泽待一天,比她在淮州待一年生的气还多。
这时从外面传进了一段对话。
“都退下。”
“是,将军。”
淡漠低沉的声音之后是侍女们毕恭毕敬的回应。
虞辛棠瞪圆了眼睛。
她披散着湿发在屋里转了几圈,越想越气,遂气呼呼冲出门去,但见另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后,伫立着一身着紫袍宽袖的男子,背对着她,肩宽腰细,高大挺拔。
“你怎么还没走。”她颇不耐烦地道。
男人转过身来,“你的门坏掉了,我帮你守着。”
虞辛棠简直要被气笑了,想质问门是怎么坏的,可男人却抢先一步开口,“你适才是被浴汤淹到了吗?”
他蹙着眉,神情极其费解。
她的怒火骤减,甚至有些气弱,“我、我是……”
随即她脑中灵光一闪,眼珠一转,叉着腰,大声道:“是又怎样!还不是因为你,我早已言明不愿前往,你却执意要我去战场。一宿没睡,担惊受怕,呕吐连连,这才累到在浴桶里睡着的。”
“我为你遮了眼,让你不听不看,你做到了吗?”他责问道。
虞辛棠更理直气壮了,“我当然做了。若不是听见苏木担心的叫将军,我才不会取下发带!”
闻言,秦君泽皱着的眉头逐渐散开,语气缓和了下来,“此次敌袭事发突然,云朔郡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鲁夕照或有反叛之心,我不能将你单独留在城里。下次不会了。”
虞辛棠耳根子软,听他好声好气的解释,顿时没了什么脾气。
她刚出浴不久,发尾尚在滴水,湿发浸湿了肩头。夏日衣衫单薄,她又身着清透的白衣,肩上浸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线。
男人目光微凝,随后蓦地看向别处。
而垂着眼的女子毫无察觉,抿了下唇,梨涡一闪而过,轻轻“哦”了一声。
之后,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她许久未听见他说话,便抬起眼,见他好似正盯着某物出神,便随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而后头皮一紧。
——那是他亲自为她缠在眼上的发带,后被她用来擦拭秽物,此刻又脏又皱地躺在桌上。
她急忙道:“这发带已被我用过,不干净了,不如干脆送与我吧,想来你也不差这一根。”
男人看了过来,一贯幽深的凤眸中似有暗潮涌动,眼神藏不住的危险可怖。
他似乎没听清,“嗯?”
女子被他无意识的眼神吓到,这声嗯落入她耳中后被解读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送你发带?
虞辛棠一咬牙,“你把这条发带给我,我再买一条新的给你,当做是交换,这样可以了吧?”
秦君泽这回听清了,他想拒绝,毕竟他尚未考虑清楚。互送发带这样的举动着实暧昧了些,不妥。
然事实却是——他于她祈求渴望的目光中,微微颔首。
回过神后,他置于腰后的手陡然收紧。
霎时北风振漠,断蓬折草,呼啸吹入沧澜牧府一隅。
*
牧府书房。
虞辛棠跟着秦君泽进去时,牧平和歧川已经候着了,一左一右端坐在书案前。
“见过将军!”两人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
秦君泽说着,径直走到书案后,撩了下衣袍坐下了。
而虞辛棠脚下一顿,左右张望,神情略显茫然。牧平适时指引道:“姑娘,你的座位在将军边上。”
她方才注意到秦君泽右侧有一空位,“……多谢牧郡尉。”疾步走去,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古怪感。
“歧川,报下此次战况。”
“禀告将军,我军出征时五万,战后损折一万二千,伤者四千;敌军阵亡八万,俘虏二千。匈奴已退出了琉关,距离沧澜约六十里处。”
牧平笑道:“在两军悬殊如此大的情形下,我方不仅胜了,还折了匈奴近三分之一的军力,下官真是对将军钦佩到五体投地!”
“将军可否告知下官,那发出震天巨响、须臾间灭掉无数匈奴的是何神通。”他压低声音,眼睛发亮。
秦君泽面上波澜不惊,“既是神通,便是上天所降,与我何干?”
牧平脸上的笑僵了下,又道:“援军后日才能至,观匈奴之势,似未放弃攻打沧澜。敢问将军,我等接下来当如何应对?是否要乘胜追击?”
秦君泽没说话。
歧川道:“牧大人真是糊涂,我军只余三万多,此刻乘胜追击与以卵击石有何区别?”
“这……”
歧川神情严肃,“看来牧大人并未相信将军的话,然那地龙翻身般的浩荡之势,岂是人力所能及的?大人务必记住了,此次胜利乃上苍眷顾。劳大人传令下去,勿要令沧澜的将士和百姓误会了什么。”
牧平沉吟半刻,应下了。
秦君泽这才道:“昨夜一战难免令匈奴生出惧意,料想今晚应无恙。你们先去安置伤员,令将士们好生休息,明日或有一场守城硬仗要打。”
商议完后,牧平和歧川退了出去。
虞辛棠想起一事,问秦君泽,“赫连烈死前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认得他救下的匈奴小将?”
秦君泽略微思量,“他骂我。”
“除了骂你呢?”
“还咒我。”
“……除了咒骂。你是不是故意的!”
见她不满,他正色道:“赫连烈死前确实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他说——悔矣,若早听他言,沧澜早已攻下。至于那小将,我猜是匈奴六王子,乌维。”
“什么?他竟是王子!”
秦君泽眯了下眼,“你为何如此激动,认识他?”
“那日在霜雪城,托雷调戏纪羡时,他便伪装成侍从跟在托雷身边。这人长得如此像云朝人,谁曾想竟是匈奴王子。”
“前朝皇帝昏聩无能,宠信奸佞,致使忠臣蒙冤,国运渐趋衰败,国力日益亏虚,难以抵御匈奴铁骑,竟提出和亲之策以图苟安,将当时年方最小的九公主送去了匈奴。这九公主便是乌维的母亲。”
在那离乱之世,一年纪轻轻的少女被远送万里和亲结盟,肩负所谓国运,简直与架上火烤无异。
虞辛棠唏嘘不已。
“对了,你为何不按牧平说的乘胜追击——可别说什么上天神怒的,我可不信。”
“我没火药了。”
她狐疑道:“你已将火药用在了战场之上,表明技艺已成熟。没了大可再制。可如今你扯出天佑云朝的幌子,瞧着像不打算再用第二次。”
少时。
他缓缓开口,“我初至西北时,尚未站稳脚跟,为求进阶之途,曾改良过一次弓弩,险些被人夺走功劳不说,没多久我改的弓弩就射杀了我的下属。”
虞辛棠错愕地看着他,他继续道:“此事予我最大的教训是,绝不可轻易示人以无法完全掌握之物,否则必将遗患无穷。”
她缓缓攥紧了衣袖,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赞同三个大字。
男人迎着她的目光,徐徐倚向椅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她沉声道:“秦君泽,我明白你的难处。但你的遗患同沧澜百姓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百姓。”
他轻飘飘道,却再无下文。
那满不在乎的模样令她怒气陡生,“噌”地起身,刚要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又听他言,“故我已命人再制火药。明日,云朔郡其余各县的士卒应可到齐,届时可尝试死守城门,待孟信率军前来救援。若实在万不得已,则动用火药。”
她“噌”的一下,又坐了回去。
“虞医生,”他疑惑问,“你刚才似乎想说什么?”
虞辛棠默不作声。
他又道:“莫不是想指着我骂自私自利,罔顾人命,丧心病狂?或者疯子、变态、狗官?”
虞辛棠憋了一肚气从书房里出来,现下她自然反应了过来——这家伙是在她身上找乐子!
可恶!
一句话就能说清,他非要绕那么一圈看她作何反应。
时间与效率,难道不是他的人生首要准则吗?花这么多时间,说这么多废话,就为了像逗小狗般逗她!真是可恶至极!
她很是郁闷,可走着走着她想起他那句,“我改的弓弩射杀了我的下属”。
如今储君之争愈烈,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一旦秦君泽拥有火药之事被人所知,势必是要呈上去的,若泄露出去,恐怕又会死伤无数无辜的百姓和将士。
她面色凝重地回了房。
门扉已经被匠人修好了,她坐在窗边沉思了一会儿,上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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