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萧府重重包裹。芷兰苑内只余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萧卿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她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等待着。空气中,那缕“青鸟引”留下的奇异清香早已散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寂。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笃”的一声,似夜鸟归巢,叩击窗棂。流萤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浮现,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巫主。” 萧卿抬眸,目光沉静如水:“说。” “地窖已查。”流萤语速平稳,却字字惊心,“入口隐蔽,内有乾坤。发现小型祭坛一座,其上供奉非佛非道,乃一尊面目模糊、周身缠绕黑蛇的诡异神像。祭坛周围刻画大量扭曲符文,与卷宗记载中漠朔‘黑巫’一脉的‘噬魂诅’阵图有七分相似。” 漠朔黑巫?萧卿眼底寒光一闪。果然牵扯到了境外势力! 流萤继续道:“发现大量提炼‘醉魂鹃’毒素的器皿与残渣,以及……尚未用完的暗红色药膏,其气味与老夫人呕吐物中的残留一致。另有一批密封陶罐,内藏硝石、硫磺、磷粉混合物,掺杂了骨灰与血竭,疑似用于制作某种邪雷或阴煞符弹。” 邪雷?阴煞符弹?这些东西绝非后宅妇人所用,更像是用于制造混乱、暗杀,甚至……配合军事行动?萧卿的心缓缓下沉。 “可还有其他发现?”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有。”流萤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呈上。那是一小块烧焦的羊皮纸角,边缘不规则,似乎是从火中抢出,上面用某种暗褐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繁复的符号,核心是一枚狰狞的狼头,狼眼中镶嵌着微小的血色矿石,即便只是残片,也透着一股嗜血的邪气。 “此物在祭坛香炉灰烬中发现。经辨认,是漠朔王庭‘血狼卫’的密印标识。此外,”流萤顿了顿,声音更沉,“在地窖一角发现新鲜血迹及打斗痕迹,经追踪,于三条街外暗渠中发现一具男尸,面部被毁,但右眉角有寸许旧疤,怀中搜出‘快活林’赌坊的筹码以及……一小包‘醉魂鹃’提取物。” 眉角带疤的男人!死了?灭口! 萧卿接过那焦黑的羊皮残片,指尖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微弱邪异能量。血狼卫……快活林赌坊……卢家……萧婉……云渺道人……一条条线索终于在此刻交织成一张狰狞的网。对方手段狠辣,反应迅捷,一旦发现地窖暴露,立刻断尾求生,灭口清理。 “尸体处理干净,所有证物妥善封存,送入‘秘库’。”萧卿下令,语气冷冽,“祭坛及地窖内一切维持原状,施加‘蜃影’结界,任何人靠近,皆会产生恐怖幻象,不敢深入。” “是!”流萤领命,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室内重归寂静。萧卿摩挲着那枚狼头密印,眸光幽深。漠朔的黑巫邪术,血狼卫的密印,意图不明的邪雷……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宅斗的可怕阴谋。萧婉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利用的棋子,还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而老夫人中毒,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意外的插曲?目的是灭口,还是搅乱视线?答案,或许就在那个刚刚经历“惊吓”的福寿堂。
次日清晨,萧卿依旧是一身素淡衣裙,前往福寿堂“侍疾”。经过一夜,老夫人的情况略稳,但依旧精神萎靡,眼神浑浊,看到萧卿,也只是无力地抬了抬眼皮。钱嬷嬷在一旁细心喂药,眼下的乌黑显示她一夜未眠。 “祖母可好些了?”萧卿柔声问道,接过钱嬷嬷手中的药碗,动作自然地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老夫人唇边。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老夫人的腕脉。脉象虚浮紊乱,毒素虽未完全清除,但已得到控制。然而,在那紊乱的脉息之下,竟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阴冷的阻滞感——并非醉魂鹃之毒,更像是……另一种长期潜伏的慢性毒药留下的痕迹! 萧卿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耐心喂药。喂完药,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边绣墩上,拿起一旁的话本,轻声细语地读了起来。她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读了一段,她状似无意地停下,看着老夫人,轻声道:“祖母,昨日真是吓坏大家了。好在发现得早,那地窖里的腌臜东西也没惊扰到您……” 听到“地窖”二字,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猛地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萧卿继续慢声道:“说起来,那地窖荒废多年,听说还是前朝那位被抄家的侯爷用来私藏……哎,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故意说半句留半句。老夫人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嘴唇嗫嚅着,发出极轻微的气音:“…………毒……不是……第一次……” 声音虽微弱如蚊蚋,但萧卿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第一次?! 钱嬷嬷脸色一变,急忙上前:“老夫人您说什么?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萧卿却抬手止住了她,目光依旧温和地看着老夫人:“祖母别怕,都过去了。孙小姐在这儿呢。”她的话语中悄然融入了一丝极细微的巫言·安神之力。老夫人似乎被安抚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与后怕,她猛地抓住萧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声音断续却清晰了不少:“……药……我的药……一直……有人……换……” 一直有人换她的药?! 所以那丝阴冷的阻滞感,是另一种长期被下的慢毒!昨日剧烈的醉魂鹃之毒,只是引爆了长期积累的毒性,甚至可能是为了掩盖那慢毒的存在! 是谁?能长期更换老夫人的药?钱嬷嬷?还是福寿堂其他被收买的人?萧卿反手轻轻握住老夫人颤抖冰冷的手,声音愈发轻柔:“祖母放心,卿儿知道了。以后您的药,卿儿亲自来管,定不会再让小人钻了空子。” 老夫人看着她清澈坚定的眼睛,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眼中滚下混浊的泪滴,喃喃道:“……好孩子……小心……你……长姐……她……”话未说完,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昏睡过去。小心长姐?! 萧卿心底冷笑,果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萧婉背后还有别人! 她替老夫人掖好被角,站起身,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钱嬷嬷,淡淡道:“嬷嬷伺候祖母辛苦了。只是祖母如今身子虚,饮食用药需格外精心,万不可再假手他人。从今日起,祖母的药膳由我小厨房亲自煎熬,嬷嬷从旁协助即可。” 钱嬷嬷身子一抖,连忙低头应道:“是,老奴遵命。” 这是在变相剥夺她部分权力,并进行监视。钱嬷嬷心中有鬼,不敢不应。
离开福寿堂,萧卿面色沉静,心中却已翻涌过无数念头。两种毒,两个来源,可能指向两个不同的下毒者。老夫人显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人的把柄,才招致这连环毒手。萧婉……赵嬷嬷……漠朔黑巫……血狼卫…… 这萧府,已成了一个巨大的毒瘤,内里腐烂流脓,甚至通敌叛国! 必须尽快理清线索,找到确凿证据,否则一旦对方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午后,萧卿正于窗前翻阅一本古籍,试图查找那狼头密印的更详细记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二小姐,不好了!大夫人……大夫人带着好多人往咱们院里来了!脸色难看得很!” 萧卿眉梢微挑,来了。地窖之事,对方果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慢条斯理地合上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袖,刚站起身,柳氏已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闯进了院子,萧婉紧随其后,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怨毒。柳氏面色铁青,一扫往日疲惫,眼神锐利地盯着萧卿,厉声道:“萧卿!你给我跪下!” 萧卿微微一福,神色平静无波:“母亲何事动怒?” “何事?”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你昨日妖言惑众,污蔑赵嬷嬷,擅自下令封锁地窖,惊扰老夫人静养!今日更是胆大包天,竟敢插手福寿堂用药!谁给你的权力?!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有没有家法规矩!” 萧婉在一旁添油加醋,阴阳怪气:“母亲,妹妹怕是久不在家,忘了咱们府里的规矩了。仗着在乡下学了点皮毛医术,就真当自己是华佗再世了?祖母的药也是你能碰的?若是出了差错,你担待得起吗?!” 她们这是要将一顶“不敬嫡母、擅权跋扈、意图毒害祖母”的大帽子扣下来! 院中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那些婆子个个虎视眈眈,只等柳氏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拿人。流萤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挡在萧卿身前,眼神冰冷如刀。萧卿却轻轻拨开流萤,迎上柳氏愤怒的目光,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母亲,”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院中每一个人耳中,“您今日火气如此旺盛,眼赤面红,呼吸急促,可是又动了肝火?您近日是否时常感到口干舌燥,夜间辗转难眠,甚至……偶尔会出现短暂的视物模糊?” 柳氏猛地一怔,下意识道:“你……你怎么知道?” 萧卿不答,目光转向一旁得意洋洋的萧婉,缓缓道:“长姐今日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青黑与唇色发绀。可是因为昨日地窖被封,某些见不得光的‘杂物’无法及时处理,以至于……忧思过度,彻夜难眠?” 萧婉脸色骤变,尖声道:“你胡说什么!” 萧卿却步步紧逼,声音不高,却每一句都像重锤敲在她们心上:“母亲,长姐,你们当真以为,昨日祖母只是简单吃坏了肚子?当真以为,那地窖之中,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当真以为……下毒谋害家主、勾结外邦、行厌胜邪术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是几句哭嚎狡辩就能掩盖过去的吗?!” ——巫言·震魄·微。她的话语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直刺人心。柳氏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和那“抄家灭族”四个字震得脸色惨白,踉跄后退,被嬷嬷扶住。萧婉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瞪着萧卿,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婆子们也面面相觑,被这骇人听闻的指控吓得不敢动弹。萧卿立于院中,素衣无风自动,明明身形单薄,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她冷冷地扫过全场,最终目光定格在柳氏脸上。 “母亲若不信,此刻便可派人去那地窖一看究竟。只是……”她语意微顿,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那里面的东西,怕是看上一眼,就会做一辈子的噩梦。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她成功地将恐惧的种子,深深埋入了每个人心中。柳氏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完全陌生的女儿,又惊又怒又怕,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持之际,院外突然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夫人!夫人!宫里的天使来了!传旨让您和二小姐即刻接旨!” 宫里的旨意?在这个当口?所有人皆是一愣。
萧卿眼底掠过一丝微光。来的,倒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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