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郡主赏花宴的余波,如同浸入绸缎的暗色水痕,在萧府悄无声息地洇开。
回府的马车内,空气滞重。柳氏倚着软垫,指尖无意识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几次掠过对面垂眸静坐的萧卿,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疲惫地合上眼,眼下的青黑在晃动的光影里愈发明显。
萧婉则截然不同。她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扬,试图维持住那份惯有的骄矜,但紧攥着绣帕、指节发白的手,却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萧卿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扎进她最隐秘的恐惧角落。她目光剐过萧卿低顺的眉眼,胸腔剧烈起伏,终是没忍住,冷笑低嗤:“乡下学来的歪理,也敢登堂入室,真是……” “长姐。”萧卿忽然抬眼。
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一眼,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映出人内心所有阴暗褶皱。
萧婉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呼吸一窒。萧卿已重新垂下眼帘,声音细弱依旧:“妹妹只是偶有所感,并非有意冒犯。”语气恭顺,却像一记软钉,碰得萧婉心口生疼,偏偏发作不得,只得狠狠扭过头,盯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牙关紧咬。
马车甫一停稳,二门内一个脸生的小丫鬟便慌慌张撞地迎上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老夫人她……” 柳氏倏地睁开眼,倦色一扫而空,厉声道:“老夫人怎么了?!”
“老夫人午后突然呕吐心悸,厥过去了!刘大夫刚瞧过,说是吃了不洁之物,用了药才睡下,可脸色难看得很……”小丫鬟语无伦次。
柳氏脸色骤变,提裙便往福寿堂疾步而去,钗环晃动叮当作响。萧婉也顾不得生气,急忙跟上。
萧卿落在最后,步伐看似匆忙却丝毫不乱。流萤悄无声息地靠近,虚扶着她的手臂,低语:“巫主,气息有异。” 萧卿几不可察地颔首。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香,与她昨日在杜鹃丛中捕捉到的那缕腥甜,以及萧婉情绪激动时逸散的异样,同根同源,却更为浓烈凶悍。
福寿堂内光线昏暗,药气浓郁。萧老夫人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瓣泛着不祥的紫绀,即使昏睡,眉头也死死拧着,枯槁的手无意识地揪紧锦被。
柳氏扑到床边,声音发颤:“母亲!早间还好好的,怎会如此?” 管事钱嬷嬷一脸后怕,絮絮说着经过。
萧卿静立门边阴影处,目光如冷电,细致扫过房间。视线最终定格在床榻边沿一小片未擦拭干净的污渍上。她鼻翼微动,那丝诡异的甜腻腐香,正源自于此。
不是寻常的不洁之物。是“醉魂鹃”之毒,以某种方式提纯浓缩后,被直接投喂!下毒者,竟猖狂至斯!
众人退出正房,聚在廊下。柳氏揉着额角,心力交瘁。
行至那片开得妖异的杜鹃花廊下,柳氏脚步一顿,望着那血色花朵,眼神恍惚,喃喃:“母亲昨日……还夸这花儿精神……” 萧卿心念电转,昨日老夫人确在此驻足。但花粉之毒缓慢,绝非此番猛恶之势。定是直接入口!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水桶的园圃小厮低头匆匆走过。流萤目光骤凛,锁定了小厮鞋帮上几点不起眼的暗红黏土——与萧婉昨日掉落漆皮的色泽,一般无二!
“母亲。”萧卿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割裂了沉闷的空气。柳氏及众人皆望来。萧卿神色平静,语调无波无澜,却字字清晰,砸入人心:“祖母并非寻常不适,乃是中了毒。一种罕见杜鹃提取的神经毒素,今日应是误食了高浓度毒源。” 柳氏瞳孔猛缩:“卿儿!休得胡言!刘大夫已诊断……”
“刘大夫未必识得此毒。”萧卿打断,目光转向柳氏,那双眸子清冷透亮,仿佛能洞穿肺腑,“母亲近日是否常感心神不宁,夜寐盗汗,烦躁易怒,记忆亦不如前?”
柳氏脸色唰地惨白,踉跄半步,被嬷嬷扶住。这些隐秘症状,她从未对人言!
萧卿不等她回应,目光倏地射向那即将拐过廊角的小厮,声音陡然扬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冻结的穿透力:“站住!”
——巫言·律令·止。
那小厮如遭雷击,猛地僵直原地,水桶“哐当”坠地,污水横流。所有目光骇然聚焦。
萧卿步上前,裙裾拂过地面,无声却带起无形压力。她指着那小厮鞋上污渍,声音冷澈:“这泥土从何而来?绝非府中寻常之物。你今日除了园圃,还去了何处?”
小厮抖如筛糠,扑跪于地:“二小姐饶命!这、这是小的今早奉命去后巷清理废弃染坊地窖沾上的!那地窖里全是这种红泥!小的再没去别处了!”
废弃染坊地窖?暗红黏土?萧卿眸底寒光一闪。果然! “何人之命?”她追问,威压骤增。小厮眼神惊恐躲闪,下意识瞟向萧婉身后的赵嬷嬷!
赵嬷嬷脸色剧变!
“萧卿!”萧婉尖声厉喝,色厉内荏,“你放肆!竟敢私审下人!母亲……”
“是老奴!”赵嬷嬷猛地扑出,跪地磕头,声音尖利,“夫人明鉴!是老奴贪图那地窖宽敞,想清理出来堆放杂物,才私自动用人手!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二小姐这是要逼死老奴啊!”她哭嚎抢地,意图搅混水,切断线索。
萧卿冷眼睨着,不再逼问。蛇已惊动,目的已达。
她转向面色惊疑不定的柳氏,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母亲,真相非哭嚎可掩。当务之急,即刻封锁地窖,另请高明大夫查验毒源,而非听信狡辩,延误祖母救治。” 字字句句,敲在柳氏心头。联想自身症状与老夫人惨状,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猛地攥紧帕子,指尖掐入掌心,声音发颤却带了决断:“来人!封死后巷地窖,任何人不得靠近!速去回春堂,请孙老先生过府!” 命令一下,气氛骤紧。
萧婉与赵嬷嬷面色瞬间灰败。
萧卿却于此际微微后退,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疲惫,轻声道:“女儿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她需立刻调动巫行!那地窖,必是毒源乃至邪术巢穴!必须抢在对方毁灭证据前,掌控一切!
芷兰苑内,门窗紧闭。
萧卿迅速取出一枚玄色香丸,投入案上小巧的紫铜螭吻炉中。指尖一搓,幽蓝火苗窜起,点燃香丸。
一缕极细的青色烟雾袅袅升起,凝而不散,在空中奇异地扭动,渐渐化作一只模糊振翅的青鸟形态,旋即消散于无形。
——巫踪·青鸟引。
意念已随青鸟传出:目标,萧府后巷废弃染坊地窖;令,潜行侦查,保全一切证物;阻者,“清净”毋论。
做完这一切,萧卿才缓缓坐于窗边榻上,指尖按上微蹙的眉心。连续动用巫言之力,精神力消耗甚巨。
窗外,暮色四合,檐角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却驱不散府邸深处弥漫的阴霾。老夫人中毒,地窖暴露,萧婉一党阵脚已乱……棋局正按她推演行进。
然,她眉间未见舒展。那个眉带疤痕的男人,卢家与漠朔的勾连,还有今日那位气息奇特的太医苏墨珩……更多迷雾与威胁,仍潜藏于神都厚重的夜色之下。
她端起凉透的茶盏,轻呷一口。冰冷的茶汤入喉,激得她愈发清醒冷静。
棋已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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