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柠分明看见杨聿越过她时,神色古怪,不由谨慎起来。
李染衣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萧珩桉示意宋晖送客,自己挑衣落座,示意顾瑾柠也座。
顾瑾柠正犹豫要不要坐,余光扫见宋明身后的老妪。
她弯腰低眉,双手叠在腰前,小心翼翼地踏进亭子,跪地行礼,“民妇见过殿下。”
顾瑾柠袖中手帕与手指绞在一起,暗暗猜测萧珩桉何意。
萧珩桉问:“你可还认识她?”
顾瑾柠略显紧张的迈步上前,蹲身去瞧老妪的脸。
老妪缓缓抬头,直直地与她对视。
顾瑾柠心咯噔一下。
她是谁?季琳的家人吗?不应该,季家女眷全数发配边疆贱卖了。
顾瑾柠大脑急速搜索可能漏掉的信息。
到底是谁?
萧珩桉派来试探她的,一定是最了解季琳的人。
顾瑾柠用力的盯住老妪双眼,发现她眼中渗出的泪水。
“乳母!”顾瑾柠脑中一转,唤出了声,眼眶随之泛红,“乳母,你怎会来此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伸手去扶妇人。
妇人听得一声“乳母”,隐忍的泪水夺眶而出,才抬起的腿又弯了下去,抹着泪给顾瑾柠磕头,“小姐,难为你还记得我。”
顾瑾柠暗暗庆幸蒙对了,忙又扶她,问道:“你不是回家养老去了么?”
妇人看看萧珩桉,感激道:“多亏殿下差人寻我来,我今生才能再见到小姐你。我以为……”
妇人又是一阵哽咽。她以为季家人都没了。
顾瑾柠拭泪,转向萧珩桉福身道谢,“多谢表哥费心,让我得见乳母。”
萧珩桉静静欣赏这动情的一幕,面色不动,眼底保留了几分探究。
他起身道:“府中无女眷,到底不方便,她暂且留下服侍你。”
顾瑾柠推脱说:“乳母年岁已大,服侍我恐是不妥。”
“权当多住几日,无妨。”
萧珩桉轻飘飘丢下一句,迈步而去,留下顾瑾柠和妇人泪眼相对。
顾瑾柠只得做全戏,搂住妇人好一番问候,探出她名唤桂芳,照顾季琳十五年之久,两年前因病被季琳父兄撵出,不得已回乡养病,断了联系。
顾瑾柠假意心疼,领她回院,交待她无需做杂活,只陪自己解闷便好。
桂芳欢喜,连夸自家小姐知礼懂事,执意去厨房做季琳幼时最爱吃的莲藕羹。
顾瑾柠命楚朗暗中跟随,果然瞧见杨聿半路叫住桂芳问话。
“确定是季琳?”
“我看着她长大,不会认错。”
顾瑾柠琢磨,萧珩桉是本就不信季琳,特意找人试探,还是开始怀疑她了?
正想的出神,楚朗突然一声唤,“师父,还有件事。”
顾瑾柠没好气的问:“什么?”
楚朗说:“殿下去刑部大牢了。”
“?”顾瑾柠望望渐黑的天色,疑惑,“他这会儿去那做什么?”
楚朗反问:“您说呢?”
顾瑾柠摆手,“没事,青莲会处理。”
转念一想,不对。萧珩桉早不去晚不去,将试探完就去了,怕是没好事。
她噌的从藤椅中跳起,问:“何时走的?”
楚朗掰着手指头算:“一刻钟前,估计出前街了。”
顾瑾柠莫名紧张,迈步就往外出,“我去瞧瞧,你留下应付桂芳。”
楚朗担心,“追得上么?”
“我使轻功,比马车快。”
顾瑾柠信誓旦旦翻过前头挡路的围墙,消失不见。
“马车?”楚朗嘀咕着,忽然记起什么,着急叫道,“不对,他骑的马。”
傍晚的京都被夕照染了暖色,街上小贩渐渐涌出,趁着晚间出摊吆喝。
街市一旁的官道宽敞笔直,几匹骏马飞驰而过,惊起一群飞鸟。
骏马至刑部停下,守门的衙差忙小跑相迎,唤道:“晋王殿下。”
萧珩桉甩手缰绳,径直向大牢去。
看守牢门的狱卒,正是上次与顾瑾柠一同斗蝉,险些冲撞萧珩桉的家伙。
他长了记性,一瞧见萧珩桉来,忙亲自提灯笼,给萧珩桉照路。
“晋王殿下好,狱中黑,您小心脚下。”
宋明接过他手中灯笼引路,挥手屏退他。
顾瑾柠的牢房在南侧最里,两面天窗,通风好。
刑部尚书因担心天气闷热,牢内昏暗,顾瑾柠住的不舒坦,特地开大天窗,清空整排牢犯,四处打扫的干干净净,不留异味。
长长的过道上,安静的只剩脚步声。
转角处,青莲先一步迎上来,挡住萧珩桉去路,“晋王殿下,郡主歇下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萧珩桉打量青莲的神色,“她是睡了,还是不愿见我?”
青莲回:“殿下既已知晓,不妨过几日再来。”
萧珩桉道:“今日不见,过几日未必能见。”
青莲道:“兴许明日就见了。”
青莲虽面色无异,但这般阻拦,必然有疑。
萧珩桉妥协道:“见与不见,总该允许我送出歉礼吧。”
宋明、宋晖闻言面面相觑,大抵是未料到叱咤沙场的殿下也会这般低声下气。
双方正僵持不下,只听里方牢中传出声音,“青莲,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个道歉法。”
还是那熟悉的、桀骜不可一世的声音。
萧珩桉绕过青莲,转过角弯,便见前方狱中亮着灯,长长的折叠屏风将牢房一分为二,挡住了里侧景象。
借着灯光,隐约可见一道倩影,慵懒的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在翻看什么。
“你果然没睡。”
萧珩桉自行越过屏风,在她侧对面的方凳上落座,一眼扫见她手中书籍封面,其上写着“江湖秘闻”四个大字。
“很好看?”萧珩桉问。
顾瑾柠挑挑眉,“当然,其中乐趣,你们这些权贵人不会懂。”
“说吧,准备怎么道歉?”
她合上《秘闻》,一甩马尾,高昂着下巴,摊手冲萧珩桉讨要,骄傲的像是打了个胜仗,等待属于她的战利品。
这般熟悉的举动,让萧珩桉甚觉亲切。他不禁眸光变柔,嘴角扬了笑。
“喏,赔你的。”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还算精致的锦盒,放置顾瑾柠手中。
顾瑾柠手心沉沉的发重,估摸该是个有分量的小物件。
“等等。”
萧珩桉欲开盒,顾瑾柠一把按住,手心压住他的手背。
她掌心的温度,暖的萧珩桉手背发热,直绵延至心底。
“让我猜猜这里是什么。”顾瑾柠凝眉作苦想状,完全没有在意他们此时的举止过分亲密。
忽有几声蝉叫喧嚣,顾瑾柠灵机一动,猜道:“不会是蝉盅吧?”
萧珩桉自然的握住她手,带着她一同打开锦盒。
里面果然端放一个圆形器皿,通身墨色,玉润透亮,一看便知是块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
顾瑾柠欣喜,双手捧住它迎着灯火好一番品鉴,“真正的上等墨玉啊,只是手工粗糙了些,磨得再精细些就完美了。”
萧珩桉虚心接受建议,“好,下次注意。”
顾瑾柠一滞,古怪的看向萧珩桉。难道,这就是他在书房打磨的那块石头?
想到这,顾瑾柠不禁嘴角微翘,掩饰不住的开心,“好吧,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她忽地凑近萧珩桉,明媚的脸庞离他只有咫尺之举,恍得萧珩桉一瞬停了心跳。
“没有蝉,蝉盅岂不是浪费?”
顾瑾柠眨眨眼睛,瞥向屏风后唤道:“还不拿进来,我都听见婵儿们的求救了,快闷死了吧。”
宋晖闻声小步挪进,手里提着一个竹兜,里面趴满了蝉。
他低低的唤了声“郡主殿下”,随即放下竹兜,一闪而出,好似这东西实在拿不出手。
顾瑾柠一眼认出是她白日捉得蝉,“噗”的笑出声,明知故问:“你捉的?”
她眸子本就亮,笑时更亮,弯弯的,像天边的明月,能照进人的心底,照亮了萧珩桉的双眸。
萧珩桉回:“不是,刚巧有,顺便借花献佛。”
顾瑾柠打趣,“不知借谁的花?”
萧珩桉盯着她的眼睛,坦然道:“季琳。”
顾瑾柠了然的点点头,缩回贵妃榻上靠着,“你当真不考虑?她应该不错。”
萧珩桉反问:“你又何必执着?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顾瑾柠说:“我无路可退。”
萧珩桉道:“我可以做你的退路。”
四目相对,顾瑾柠忽然不敢看萧珩桉的眼睛。
“我的路,自己走。”顾瑾柠声音渐低,却始终保持她的骄傲。
清风溜进天窗,拂在她身上,吹乱了青丝。
榻上不知何时落了几片绿叶,萧珩桉一一捡起,轻柔的夹入《江湖秘闻》,说:“江湖很好,我也很向往。”
顾瑾柠隐隐动容。她想邀请他一同逃离权利的世界,畅游江湖。
“萧珩桉……”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萧珩桉望了望那送风来的天窗,说:“待过几日皇兄得闲,我便说情放你出狱。”
顾瑾柠翻身向里躺下,无所谓道:“与我而言,家里狱里并无两样,你无需为我斡旋。”
萧珩桉不再言语,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迈步而出。青莲在前挑灯引路。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顾瑾柠翻身而起,换掉衣服,麻利的爬上天窗钻出,抄小路折回晋王府。
楚朗已在院外接应。他告诉顾瑾柠,厨房碰巧没有藕,他便命桂芳出去现买,一来一去费了不少功夫,桂芳这会儿还在炖着莲藕羹呢。
顾瑾柠嘴里夸他机灵,脸上却是心事重重。
楚朗小心翼翼问:“师父,不顺利?”
顾瑾柠摆摆手,自行回屋梳理发髻。
铜镜里,季琳的模样娇柔妩媚,这是一张男人都不会拒绝的脸,萧珩桉也不会例外。
可一想到萧珩桉狱中的话,顾瑾柠便有些心烦意乱。
“真是麻烦,得速战速决才行。”
“小姐,莲藕羹好了。”
桂芳捧着羹盅进屋,长满皱纹的脸笑眯眯的,倒有些和蔼可亲。
顾瑾柠霎时生了想法,挪步桌前,对着桂芳就是一番夸奖,随后叹道:“以往乳母做莲藕羹,兄长皆与我抢着喝。如今独剩我一人,如何喝的下?”
说罢抽帕掩面,似要抽泣。
桂芳忙安慰:“世事无常,小姐千万节哀,莫要伤悲,坏了身子。虽说季家无人,您还有晋王殿下啊。”
顾瑾柠闻之愈发悲伤,“纵使我待表哥如亲人,愿意与他亲近,可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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