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粘稠的深渊底部挣扎着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冷。一种渗入骨髓、缠绕脏腑的湿冷，从身下粗糙的石板不断汲取着体内本就微弱的热量。紧接着是气味——铁锈经年累月的腥气、某种有机物**后的霉烂味、排泄物干涸后的骚臭，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不适的，仿佛无数绝望叹息沉淀发酵后形成的、带着一丝甜腻的陈腐恶臭。
叶繁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咙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火辣辣地痛，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那复杂的臭气灌入肺腑，激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睁开眼。
只有黑暗。绝对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浓稠黑暗，沉重得仿佛能压垮眼皮。
耳鸣声尖锐地持续着，但在其间隙，另一种声音穿透而来——是水珠，从某个看不见的高处坠落，砸在下方的石面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哒…哒…”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敲打得人心头发麻。
我在哪儿？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凶猛地冲撞着他的颅腔。刺眼的车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脆响、巨大的撞击力……然后是另一股完全陌生的记忆洪流：一盏昏黄的油灯下泛黄卷边的书页、母亲在灶台前佝偻着背影熬煮汤药时散发的苦涩药香、一枚触手温润、带着家族体温的环形古玉、一个身着锦袍、面容俊美却眼神阴鸷的青年嘴角噙着的冷笑、手腕脚踝上猛然套上的冰冷沉重的镣铐、皮鞭撕裂空气抽在皮肉上的闷响、还有最后……邻人带来的那个关于母亲听闻他入狱后一病不起、危在旦夕的消息时，那瞬间吞没一切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呃……嗬……”他试图移动，全身却像被拆散重组般剧痛，尤其是胸口，闷堵得如同压着巨石。冰冷的金属摩擦着溃烂的腕部皮肤，提醒着他镣铐的存在。
不是梦。那场致命的车祸……和这具身体原主充满痛苦与屈辱的记忆……都是真实的。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汗毛倒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虚弱得只能用手肘勉强撑起上半身，镣铐哗啦作响。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徒劳地睁大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拼命延伸听觉和触觉。
手指触摸身下，是潮湿冰冷的石板，缝隙里嵌着某种粘腻板结的污垢。空气里那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更加清晰。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传来铁链拖曳过石地的“哗啦”声，缓慢而沉重，仿佛锁着什么庞然大物。更近一些，似乎有极轻微的、持续的“窸窣”声，像是指甲或无意识的抓挠在反复刮擦石壁。偶尔，会有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呜咽或呻吟，从不同方向幽幽飘来，又迅速被无边的死寂吞没，反而更添诡异和恐怖。
这里绝不是善地。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最初的恐慌和茫然。他咬着牙，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开始像盲人一样在有限的范围内摸索。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石壁，触到一些深深的、杂乱无章的刻痕，无法分辨含义。地面除了污垢，还能摸到一些散落的、边缘锋利的碎石，几块锈蚀得极其严重、一捏就掉渣的金属碎片，甚至有一小段……摸起来像是彻底干枯、细小易碎的骨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继续。
摸索中，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圆柱形的物体。仔细触摸，表面有沟槽……是一盏油灯？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类似材质的圆柱体。是火折子！原主零碎的记忆碎片中，闪过如何使用它的模糊画面。
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在他心中燃起。他颤抖着拿起火折子，笨拙地按照记忆中的方式摩擦、吹气。
一次，两次……只有零星的火星。
第三次，他几乎用尽力气，“噗”的一声，一小朵微弱得可怜的火苗终于艰难地、持续地燃起。
光！
尽管微弱得只能照亮他眼前巴掌大的地方，却如同利剑般悍然劈开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迫不及待地将油灯点燃。
豆大的、昏黄摇曳的光晕扩散开来，首先映出的是他自己一双瘦削肮脏、带着沉重镣铐的手，以及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暗沉污渍的囚服。借着光，他看清了这个囚笼：三面是凿刻粗糙、布满深色污渍的石壁，一面是儿臂粗细、锈迹斑斑的铁栏。地上铺着的潮湿稻草已经发黑霉变，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这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灯光，似乎惊扰了黑暗中的某些存在。
那持续的刮擦声戛然而止。
然后——
“吼！！光！肉！吃了你！！”
一声狂暴到极点的咆哮混合着疯狂的撞击声，猛地从隔壁炸响！一个庞大、扭曲、几乎塞满整个铁栏缝隙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那根本不像人，浑身覆盖着粗硬的黑毛，肌肉怪诞地虬结膨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纯粹、疯狂的猩红光芒，黏稠的涎水顺着参差不齐的獠牙滴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它疯狂地撞击着特制的铁栏，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牢笼都在颤抖。
叶繁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石壁上，震得油灯剧烈晃动，火苗险些熄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
血屠！原主记忆碎片中闪过的名字和形象——第九层最危险的怪物之一！
那怪物见无法够到他，愈加狂躁，咆哮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叶繁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自己这边铁栏的根部，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他强忍着几乎要瘫软的恐惧，将油灯稍稍凑近那些锈迹和污垢。
那是三个笔画深刻、却几乎被岁月和秽物淹没的古体字：
魔心窟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更深、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透着一股冲天的怨毒之气：
第九层：永世不得超生之地
第九层……
天牢第九层……
原主那些混乱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记忆瞬间被这两个词点燃、串联！那个在整个京城传闻中都讳莫如深、有进无出、专门关押非人魔物和绝世凶徒的绝地！自己竟然被扔到了这里？！那个宇文擎，竟然狠毒至此？！
冰冷的绝望，比之前的恐惧更甚百倍，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从黑暗深处伸出，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在这里，任何挣扎似乎都是徒劳。饿死、冻死、被怪物吃掉……这就是他穿越而来的结局？
油灯的光芒在他因绝望而缩小的瞳孔中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冻僵、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
【……滋……检测到……高密度……负面灵能场……】 【宿主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精神濒临崩溃阈值……符合紧急绑定条件……】 【……系……统……强制激活……能量极度匮乏……连接不稳定……】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仿佛来自极其遥远之处又或是深埋于意识底层的机械合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断续响起，伴随着大量无法理解的、扭曲的杂音。
【……尝试发放……初始生存单元……】
声音消失了。
但叶繁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因为他看到，在自己那盏昏黄油灯的光芒边缘，空气中的微尘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扰动，一点点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光点凭空浮现，如同受到某种吸引般，向着他的眉心缓缓汇聚而来。
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连接感”在他意识中艰难地建立起来。
一个残破、黯淡、布满细微裂纹、仿佛随时会崩解的半透明界面，在他“眼前”艰难地凝聚。界面中央，是三团极其模糊的虚影：一颗干瘪丑陋的黑色种子，一个布满划痕的古老虫纹小罐，十几点比芝麻还小、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的红色微光。
界面边缘不断闪烁、扭曲，像是信号极差的屏幕。
这是……什么？濒死的幻觉？大脑最后的欺骗？
叶繁茫然地看着那界面，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微弱的吸引力，让他下意识地集中起残存的、最后的精神力，去触碰那个虫纹小罐的虚影。
下一刻——
啪嗒。
一个冰冷、沉重、实实在在的触感落在他因紧张而汗湿的掌心。
他低头。
那盏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触手冰凉、刻满了从未见过的虫鸟篆文、且布满细微划痕的黑色小罐，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不是幻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冲散了部分冻彻骨髓的绝望。是极致的震惊，是茫然的困惑，但更多的，是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的狂喜！
他死死攥住这个小罐，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几乎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他再次集中那点微弱得可怜的精神力，尝试去触碰界面中那颗干瘪种子的虚影。
种子也出现在他手中，毫不起眼，像是完全失去生机的死物。
几乎是出于某种深植于灵魂的本能，他颤抖着手，将那颗种子，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小罐之中。
就在种子落入罐底的瞬间——
嗡……
小罐上那些古老而诡异的虫鸟篆文，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器物被注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周围那无所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流向罐口的扰动。
同时，那十几点微弱的红色微光也变得更加“真实”了一些，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仿佛心念一动，就能引导它们。
【……能量汲取……开始……】 【……育化……启……动……】
残破界面的提示再次艰难地闪现，似乎比刚才稳定了那么一丝丝。
希望。
虽然微弱得像狂风中的残烛，但却是真实不虚的！
叶繁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囚服。一手紧紧护着那盏昏黄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神秘而冰凉的小罐。隔壁，血屠的咆哮和撞击声依旧持续，黑暗中那些诡异的声响从未远离。
恐惧仍在，饥饿和寒冷仍在，绝望的阴影仍在头顶盘旋。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着那疯狂咆哮、口水横飞的怪物，又“感受”着脑海中那十几点微弱的、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力量的红色微光。
一个疯狂到极点、危险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在深渊里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得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的目光，在油灯摇曳的光晕下，映出了隔壁牢笼铁栏那扭曲的阴影，也映出了一丝冰冷的、属于求生者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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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锈链与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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