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几夜没有睡好,再加上昨日一直在外不停奔波,等翌日璎璎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
她支起身子,鬓边的碎发就滑落到颊边,带着宿眠未醒的倦意。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梦里全是柳树巷的脚印和潘潘的兔子灯,翻来覆去总不安稳,竟一觉睡到了这时候。
璎璎踩着软底鞋刚落地,锦被从肩头滑落大半,她随手往床榻上一搭,便径直推开了雕花木门。晨光从院中的海棠树隙漏下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望见廊下正发呆的阿意,扬声问道:“现今是什么时辰了?李祈安他们,可是都来了?”
阿意连忙起身回话:“回姑娘,已近午时了。李郎君还没到,不过方家娘子一早就来了,在花厅坐着等呢,说是怕扰您歇息,没让我来叫醒您。”
“快请她到我房里来。” 璎璎说着,转身往妆台走。
方静鱼很快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点山野的清冽气。她穿件月白杭绸襦裙,腰间系着条橘色罗带,见璎璎正对着铜镜拨弄发丝,便笑着放下手中的小竹篮:“阿意,我来伺候你家娘子梳妆吧,你去把篮子里的橘子糖装盘送来。”
说着便接过璎璎手中的玉梳,指尖灵巧地将她散落的鬓发拢成松松的垂髻,又从自己发间取下支银质橘花簪,轻轻插在她鬓边,“这是外祖家旁银匠新打的,你瞧这花瓣上的纹路,像不像去年我们摘的蜜橘?”
璎璎对着镜子笑了:“可不是?你外祖家那棵老橘树结的果子,甜得能润到心里去。” 她侧头看了眼方静鱼,“你怎么突然来了?前几日去府学,先生还说你告假了。”
“元宵跟着阿爷阿娘去了橘县看外祖,昨夜才赶回来。” 方静鱼的指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一进门就听巷口王婆说潘潘的事,心里急得不行,揣了包橘子糖就来了。知道你这几日定是没睡好,本想让你多歇会儿,可坐着坐着,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她说着,绕到璎璎身前,轻轻抱了抱她,“糖是外祖家自己熬的,你最爱的酸甜口,尝尝?”
璎璎把脸往她肩头蹭了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连日来的紧绷忽然松了大半:“还是你懂我。阿意,糖呢?”
阿意捧着描金漆盘进来,盘子里的橘子糖裹着透明糖纸,像一颗颗圆滚滚的小橘子。璎璎捏起一颗丢进嘴里,清甜混着微酸瞬间漫开,她眼睛一亮:“果然是你外祖家的好手艺!阿意,你也来一颗。”
方静鱼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眼底的愁绪淡了些,顺手也拿起一颗:“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对了,” 璎璎含着糖,声音含糊却清晰,“这几日发生了好多事,正想找个人说说 —— 从食肆伙计说见了潘潘,到柳树巷的脚印,再到那个青布衫书生……” 她边说边用指尖在妆台上画着,把李祈安发现的闹羊花粉末、淡紫色流苏都细细讲给方静鱼听。橘子糖在舌尖慢慢化了,甜意混着话语漫开,连那些惊心的细节,都仿佛添了点暖意。
方静鱼听得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璎璎的发梢:“这么说,柳树巷里发现的脚印的主人,怕是就是凶手了?”
“我也觉得。” 璎璎又丢了颗糖进嘴,“李祈安说今日来汇合线索,等他来了,我们再一起理理 —— 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璎璎留方静鱼用过午饭,两人便在廊下坐着闲话。廊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卷,便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方静鱼正捻起片花瓣,笑着说:“橘县的老橘树今年结得格外多,我外祖说,等秋深了让我们再去摘,到时候用新摘的橘子熬糖,比这次带的更甜。”
话音刚落,就见阿意踩着满地落英快步走来,裙角沾了几片花瓣:“姑娘,李郎君他们到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方静鱼先站起身,伸手替璎璎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 —— 方才吃午饭时沾了点酱汁,被她用指尖轻轻掸去了:“走吧,正好听听他们查到了什么。说不定你念叨的香囊,已有了下落。”
到了花厅,果然见李祈安正坐在主位旁的太师椅上翻看着什么,星遥立在他身后,而窗边的梨花木椅上,还坐着位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正是叶郎君。他见两人进来,便起身拱手,眉宇间带着几分清润。
璎璎刚进门,便忍不住开口:“如何?可有新发现?香囊找到了吗?”
星遥先上前一步,垂手回话,声音清朗如溪:“回娘子,小的昨日依郎君吩咐,从灯会主街起,一路细查到潘府门前。路边的丛草翻了三遍,墙角的砖缝用细钎子探过,连摊贩收摊时遗落的糖纸都捡起来看过,始终没见那淡紫色香囊的影子。”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布囊 —— 里面装着探查时用的细毛刷和镊子,此刻微微收紧:“今早又去了城西,沿着柳树巷到潘府的路径一寸寸查。水沟里的枯枝捞起来抖过,墙根的蛛网挑开看过,甚至连老槐树的树洞里都伸手摸了,仍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语气比刚才沉了几分:“依小的浅见,那香囊怕是早被凶手取走了。毕竟是潘娘子贴身之物,若上面沾了药粉或是指痕,留着便是祸根,凶手断不会让它落在旁人手里。”
话音落时,花厅里静了静。廊外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窗纸,留下细碎的声响,倒衬得他最后那句话愈发清晰 —— 那枚承载着线索的香囊,早已被藏进了更深的暗处。
李祈安将手中的册子轻轻合上,封面上的墨色字迹在窗光下泛着沉静的光,他指尖在封面边缘轻轻叩击着,发出 “笃、笃” 的轻响,节奏不急不缓,却像敲在人心上:“星遥说得在理。”
目光扫过在座众人,他指尖停在册子上的 “名册” 二字处,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香囊是潘娘子贴身戴了半月的物件,若真沾了凶手的指痕,或是裹了药粉的碎屑,便是能定案的铁证。这等要命的东西,凶手怎会留着?要么早被烧成了灰,要么就被扔进了谁也找不到的深沟里 ,断不会让它留在明处,给我们留下追查的把柄。”话音落时,他将册子往案上一放,动作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也就是说,那香囊是在柳树巷被凶手取走的?”
“一定是了。” 李祈安颔首,指尖在案上的纸页边缘轻轻一划, “柳树巷是潘娘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我们找到的那截流苏,断口还带着新鲜的毛边,显然是刚被扯下来不久。” 他抬眼看向璎璎,目光沉静如潭,“能在那里动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她贴身香囊的,绝不可能是陌生人,若非相熟到能近身说话的人,她断不会让对方碰自己的东西。”
李祈安说着,将手中的册子往前一递,纸页在风里轻轻掀动:“我方才在看府学的学员名单,你也瞧瞧,有没有哪个男子与潘潘相熟,却没被我们留意到的。””
方静鱼凑过来看了两眼,眉头微蹙:“这不可能吧?潘潘只要出府,就是与璎璎在一块儿,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有七个时辰黏在一起,哪有机会认识陌生男子?”
李祈安指尖在案上的边缘轻轻一点,墨色的字在阳光下泛着光,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你说的没错。” 他抬眼看向方静鱼,目光却像带着钩子,“正因她大半时日都与你们一处,能让她特意避开旁人、独自赴约的,反倒更可能是日日相见的同窗,毕竟府学里的往来,本就顺理成章,不容易引人起疑。”
他顿了顿,指尖滑过名册上的姓名,声音陡然清晰几分:“况且她出现在柳树巷是铁打的事实,有人亲眼所见,这‘约了男子见面’,自然也是藏不住的事实。”
话音刚落,他忽然转头看向璎璎,眼神锐利如锋,直直落在她脸上:“你说是不是?”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回避的逼视 —— 仿佛笃定她心里藏着未说出口的话。
璎璎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的流苏,眼睫垂得低低的,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她张了张嘴,唇瓣动了动,却终究没发出声音,只将鬓边散落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 ,那动作里带着几分无措,分明是心里藏着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祈安看在眼里,指尖在案上的茶盏边轻轻敲了敲,声音放得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像怕惊散了什么:“我知道你顾忌潘家娘子的名声。可你想,她如今被人编排了多少闲话?说这些流言蜚语,早已让她的名声跌到了底。”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诚恳:“可名声坏了能怎样?若真相永远被埋着,她才是真的受了冤屈,连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如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让她沉冤得雪更重要的了 —— 你说对吗?”
廊外的风穿过海棠枝桠,漏下几声细碎的叶响,倒衬得他这几句话愈发恳切。璎璎攥着流苏的手指松了松,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心里的那道防线,被这温声软语浸得松动了些。
她终于松开了攥皱的袖口,对着案几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像是裹着压了许久的犹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龚冉之。”
“龚冉之?” 方静鱼手里的橘子糖 “啪嗒” 掉在碟子里,糖纸裂开道细缝 ——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总坐在学堂角落、连回答先生提问都要脸红的少年。
叶郎君执茶盏的手顿在半空,眉峰微挑,显然也对这个名字颇感意外。
星遥更是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李祈安手里的名册看去,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急急忙忙地寻 —— 他记着这个名字,却从未将其与柳树巷的 “青布衫男子” 联系到一起。
花厅里静了一瞬,只有廊外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个人脸上都凝着几分错愕,像是没料到这层层线索,竟会指向这样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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