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璎虽借口午睡躲进了房里,自己却躺不住了。锦被铺得再软,枕上的熏香再安神,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似的转 ,一会儿是潘潘捧着绣了一半的香囊笑,说 “龚郎君夸这针脚细”;一会儿又是龚冉之低头接银子时,袖口掩住的嘴角好像勾了勾。
翻了个身,帐钩撞在床柱上叮当作响。她索性披了外衣坐起来,走到窗边的棋盘前,自己执了黑白两子对弈。可指尖捏着棋子悬在半空,总也落不下去,黑棋该围角,她却想起潘潘说 “龚冉之的围棋下得好”;白棋要断势,又记起他借银子时说 “买镇纸的银钱不够”。
“啪” 地把棋子扔回棋罐,她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窗外的海棠影在地上晃,像心里乱糟糟的思绪。“阿意,” 她扬声唤道,“替我取件披风来,再备辆小轿 —— 咱们去找李祈安。”
阿意捧着衣裳进来时,见她已坐在镜前拢头发,眼神却比刚才亮了些:“趟是躺不住了,咱们还是催着点他。”
轿子出了巷口时,天边刚擦过一点暮色,璎璎掀起轿帘看了眼,西街的方向隐在树影里。
李祈安的住处离官府不过半条街,是处嵌在市井里的小院。外头是往来官差的马蹄声、街坊的叫卖声,一脚踏进月洞门,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喧嚣,檐下挂着的竹帘垂着细碎的玉坠,风过时只听得 “叮” 一声轻响,倒比外头的人声更清透。
院子不大,却处处见着心思:青石板缝里嵌着青苔,却被打理得不长不短;廊下的青瓷盆里养着碗莲,花瓣刚绽开两瓣,底下的红鲤正甩着尾巴;连窗台上的砚台都摆得端正,旁边压着张写了一半的字,墨香混着院里的栀子香漫过来,清润得很。
璎璎和阿意跟着小厮往里走,眼角扫过廊柱上雕的缠枝纹 ,虽不张扬,却看得出是好木料。她心里暗暗撇了撇嘴:住这么个小院还弄这些名堂,真是爱讲究!
小厮提着盏竹骨灯笼在前头引路,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出细碎的影。穿过栽满芭蕉的回廊,绕过架着紫藤的月洞门,一路行过亭台水榭,最后在临着莲池的水榭前停了步。
水榭的栏杆上斜倚着道身影,正是李祈安。他手里捏着片刚摘的荷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缘,望着池里游弋的锦鲤出神,连廊下的脚步声都没留意,晚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漫过来,倒把他衬得有几分难得的闲散。
璎璎见状,忽然起了玩心。她示意小厮先退下,自己踮着脚绕到水榭柱后,指尖勾着垂落的竹帘,正想猛地跳出去吓他一跳,脚步刚挪到栏杆边,就听他忽然开口:“你怎么突然来了?” 声音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池水,连头都没回。
璎璎的动作僵在原地,攥着竹帘的手指差点把帘子扯下来,只好悻悻地放下手:“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祈安这才转过身,眼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除了你,谁会走路像偷溜的猫?”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进来坐吧,刚泡了新茶。” 莲池里的锦鲤被说话声惊得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珠落在荷叶上,晶莹剔透 —— 原想吓人的人反被识破,璎璎撇了撇嘴,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走到水榭里,眼角瞥见石桌上的棋盘,忽然又想起方才在家对弈的烦躁,脚步倒轻快了些。
璎璎刚在水榭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就被栏边那盆开得正盛的荷花勾住了,粉白的花瓣层层舒展,连花瓣尖的淡红都像沾了晨露,她仔细瞧了瞧,忽然觉得不对:“这荷花…… 不是该夏日才开?如今刚过元宵不久,怎么会有这么鲜活的?”
李祈安正往茶盏里注热水,闻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凑近些:“你自己摸一摸。”
璎璎将信将疑地伸出指尖,刚触到花瓣边缘就愣了 ,那花瓣看着水润,指尖却触到一片微凉的滑腻,没有真花的柔软,反倒带着点玉石的冰凉质感。她又捏了捏荷叶的茎,硬挺挺的,连叶脉的纹路都雕得逼真,却半分没有植物的韧性。
“居然是假花?” 她缩回手,指尖还留着淡淡的凉意,凑近了才看清花瓣根部的细缝 —— 原是整块暖玉雕琢的,花瓣薄如蝉翼,花蕊用金丝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灯笼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前几日逛玉器铺瞧见的,觉得有趣就买了。” 李祈安把茶盏推到她面前,“真花易谢,假花倒能留着看个新鲜。”
璎璎指尖在玉花瓣上轻轻划了下,忽然笑了:“果然是你会买的东西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费银子。” 话虽这么说,目光却又在那朵玉荷花上停了停,连带着心里的烦躁,都被这精致的物件压下去了些。
“银子留着不就是为了花的?” 李祈安指尖捻起玉荷花的一片花瓣,那花瓣在他指间泛着莹润的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通透,“世事本就无常,前几日还见西街的老槐树发了新芽,今早路过就听说被雷劈了半棵。不趁着眼下舒心,难道要等到来日方长?自然是及时享乐才好。”
璎璎刚端起茶盏,闻言差点把茶水泼出来,她抬眼瞪他,眼底却带着点笑意:“你又多大年纪?竟说出这等像老翁叹世的话来!” 她指尖点了点石桌上的棋盘,“我看你是闲得慌,才生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感想。”
李祈安被她怼得挑了挑眉,倒没反驳,只把那玉荷花往她面前推了推:“你且说说,这花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 璎璎的目光落在花瓣上,声音不自觉软了些,“就是太贵重了。”
“好看便值了。” 他重新执起茶盏,眼底映着灯笼的光,“就像潘潘的事,咱们如今费心查探,不也是为了让真相‘好看’些?总好过让她蒙冤,成了桩说不清的糊涂账。”
话锋轻轻一转,倒把话题绕回了正事上。璎璎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方才被玉荷花勾走的心思,又落回了沉甸甸的疑虑里。”
璎璎对着那盏玉荷花瘪了瘪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凳边缘的纹路,声音里还带着点含糊:“我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乱糟糟的。想着你这儿清静,过来再跟你捋捋潘潘的事,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想出些新头绪。”
李祈安闻言笑了笑,指尖在棋盘上拈起枚黑子,轻轻落在天元位:“来得正巧,我这儿也有件事,也想问问你。”
“什么事?” 璎璎立刻坐直了些,眼里的困意散了大半,还以为是官府那边有了消息。
他却没提查案的事,只将那枚黑子在指间转了转,目光落在池里被灯笼照得泛金的水波上,语气带着点回忆的温软:“你还记得元宵那夜吗?咱们在灯市上猜谜,明明赢了那许多的灯,却说什么都不要。”
他转头看她,眼底漾着点促狭的笑意:“当时你说,‘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灯了,这些都比不上’,那时候没来得及问,你说的最好看的灯,如今在哪?”
晚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漫过来,水榭里的灯笼晃了晃,璎璎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元宵夜的漫天灯火,耳尖竟微微发烫,下意识攥紧了袖口:“你问这个做什么?跟潘潘的事又不相干。”
“谁说不相干?” 李祈安把黑子放回棋罐,“说不定,就相干呢?”
尾音轻轻落在水面上,惊得池里的锦鲤甩了甩尾巴。
“这跟潘潘的事能有什么相干?” 璎璎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出轻响,眉梢都带着点不解,元宵夜的一盏灯,和如今牵出人命的疑案,怎么看都像是两条走不到一处的路,实在绕得太远了。
李祈安指尖在棋盘边缘划了道浅痕,墨色的纹路被灯笼照得清晰。他目光落在池里碎成一片的月影上,语气倒平静:“暂时还说不清。但世间事往往如此,看似不相干的线,说不定在哪处就缠上了,只要有迹可循,总有能连上的时候。”
璎璎望着他这副笃定的模样,忽然想起元宵灯市的热闹,指尖顿了顿,语气不自觉缓了些:“那盏灯…… 最后是潘潘买下的。”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潘潘当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漾起点浅痕:“她那天攥着银袋的手都在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说那灯上的流苏好看,要挂在自己院里的海棠树下,夜里能照着花影。”
“如今还在潘府?” 李祈安抬眼望过来,眼底的光陡然亮了些,像在乱麻里抓住了根线头,连声音都添了几分急切。
璎璎却摇了摇头,指尖慢慢蜷起来,攥住了袖口的流苏:“不知道。自她出事,潘府里乱成一团,又是报官又是理事,连下人都慌了手脚。我去过两次,特意留意了她院里的位置,没见着那灯。”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她是在府门外遇的事,那灯说不定还落在外头。那种时候,谁还有心思管一盏灯?怕是早被人踩了,或是被风吹到哪个角落去了。”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彼此都懂 ,那样的乱局里,一盏灯的去留,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水榭里静了片刻,只有晚风卷着荷叶的沙沙声,还有池里锦鲤甩尾的轻响,把沉默衬得格外清晰。
李祈安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发出 “笃” 的一声,打破了寂静:“明日我让官府的人去潘府里外问问,再去灯市附近的巷弄寻寻。就算落了灰,能找到总是好的,说不定灯上沾了什么,或是被谁捡了去,总能看出些什么。”
璎璎望着池里晃动的月影,缓缓点了点头。
风又吹过荷叶,带起一阵清润的香,像把那些悬着的疑虑,也轻轻荡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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