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璎趴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的木纹,声音里满是颓唐:“那后面我们该怎么办?线索断得干干净净,还能探查出真相吗?”
李祈安伸手将油灯往她面前推了推,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些她眼底的黯淡:“别气馁。你想想,王君做得这么绝,恰恰帮我们验证了一件事,他心里有鬼。若王大娘子真是病逝,他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灭口?这反倒说明,大娘子的死绝不是‘急病’那么简单。”
“可他把尾巴扫得这么干净,连个活口都没留下,哪里还会有证据?” 璎璎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那些知情人要么没了,要么被他拿捏着不敢说话,我们就算知道他有问题,又能如何?”
“未必没有漏网之鱼。” 李祈安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目光锐利起来,“王君能处置王府里的下人,能堵住乳母的嘴,却未必能管住所有与大娘子有过交集的人。你忘了宋域?还有王二娘子,她今日在佛前的话,分明知道些什么,只是被王君拿捏着软肋。”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何况,做得越绝,越容易留下破绽。”
璎璎望着他笃定的眼神,心里那点熄灭的火苗似乎又燃了起来:“那…… 我们从哪里找起?”
“从王二娘子身上找突破口。” 李祈安道,“她怕王君伤害她的情郎,才不敢说实话。但只要我们能护住她的吉祥,让她没了后顾之忧,或许她会愿意开口。”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并非十成十确定,” 李祈安指尖在灯芯上轻轻拨了拨,火苗跳了跳,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错,“但种种迹象都指向她知情。你想,她对王君的疏离,绝非简单的‘被逼嫁人’能解释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世家女子自小被教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心里再不情愿,面上总会维持几分恭顺。可王二娘子平日里对父亲刻意的回避,那不是赌气,是藏着恐惧和怨恨。”
油灯的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几分沉稳的底气:“真相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没被彻底碾碎,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着性子,一点点扒开那些掩盖它的浮土。”
璎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禅房外的风穿过回廊,带着寺里的檀香气息,仿佛也添了几分坚定。她知道前路依旧难走,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对着一团迷雾毫无头绪,王君的狠绝,反而成了指引他们往前走的路标。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找到那位名叫吉祥的人。护住他,或许便能借此牵制住王二娘子?” 璎璎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可若她念及父女情分,始终对王君心存不舍,那可如何是好?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啊。”
李祈安颔首:“你说得有理。一边是情郎,一边是生父,这份取舍对她而言或许太难。但有一样,她绝不会选错,那便是保全自己。”
“这话怎么说?” 璎璎蹙眉追问。
“你忘了王大娘子是如何对宋域放手的?” 李祈安的声音沉了沉,“她当年可比这位二娘子果决多了,敢违逆父命跟着人私奔,可到头来,还不是熬不住粗茶淡饭的苦,乖乖回了王府?王二娘子本就性子柔弱,又亲眼看着姐姐的下场,她嫁入赵家,说是父亲逼迫,何尝没有几分对‘孤注一掷’的恐惧?终究是向命运低了头。”
他顿了顿,目光里透出几分了然:“这样的人,心里最看重的从来都是自己。不然你想,若不是顾虑自身,她又怎会对亲姐姐的冤屈视若无睹?”
璎璎指尖顿在桌沿,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她对父亲的顺从,对姐姐的沉默,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全自己?”
李祈安端起茶盏,却只看着水面晃动的灯影:“世家女子的‘自我’,往往裹在体面与安稳里。王大娘子当年敢私奔,是一时冲动破开了壳,可真要她日复一日过粗茶淡饭、看人脸色的日子,那层壳便会重新箍紧。”
他抬眼看向璎璎,目光锐利如刀:“王二娘子亲眼看着姐姐‘不听话’的下场,私奔成功,却又自己回来了,莫名而终,连身边的人都被灭口。她比姐姐更怯懦,也更清醒。嫁入赵家,看似是父亲逼迫,何尝不是她自己选的一条‘活路’?赵家富贵安稳,能护她远离王府的阴私,比起跟着一个无名无分的‘吉祥’担惊受怕,这显然是更稳妥的选择。”
“可…… 那是她亲姐姐啊。” 璎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若知道真相,怎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含冤而死?”
“因为‘含冤而死’的痛苦,远不及‘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的恐惧。” 李祈安放下茶盏,瓷盏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她不是不难过,只是难过永远排在自保后面。就像现在,她对着佛像哭,对着姐姐的亡魂愧疚,却始终不肯说一个字,因为她知道,一旦开口,自己的安稳日子就全没了。”
璎璎沉默了,望着跳动的灯苗出神。她想起王二娘子诵经时紧绷的脊背,想起她面对“父亲” 时瞬间冷下去的眼神,忽然明白了李祈安的意思。那不是冷血,是被恐惧磨出来的自保本能。
“所以找到吉祥,护住他,” 璎璎慢慢道,“不是为了用他牵制王二娘子,而是让她看到‘退路’?”
“是。” 李祈安颔首,“她怕的是撕破脸后一无所有。若我们能护住吉祥,甚至能给她另一条路,不必困在赵家,不必受制于王君,她才有勇气权衡利弊。到那时,她会发现,说出真相,远比一辈子活在恐惧里更划算。”
“可她毕竟是王君的女儿……”
“血脉从来敌不过求生欲。” 李祈安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且看着,等我们找到吉祥,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只能在‘顺从父亲’和‘玉石俱焚’里选,她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禅房外的风停了,只有油灯偶尔噼啪一声,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
“那我明日……”
“照旧陪着她们,” 李祈安打断她,“别露半点风声。我已让人加派人手查‘吉祥’的下落,找到他之前,我们要做的,是让王二娘子觉得一切如常。”
“嗯,我明白了。” 璎璎轻声应道。
商议妥当后,她送李祈安至禅房外。夜风卷着寺里的檀香掠过廊下,明明该是安神的气息,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窗棂被风推得吱呀作响,像谁在暗处轻叩,璎璎索性披了件外衣起身,走到门外石阶上坐下。夜空泼了墨似的,几颗疏星嵌在里面,她抬着头,望着那片深邃发呆。
“怎么还没睡?”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璎璎一抬眼,却见李祈安坐在对面的屋顶上,衣袂被风掀得轻轻鼓荡,像是栖在檐角的夜鸟。
“你不也没走?” 她小声嘟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襟。
李祈安低头看她,嘴角噙着点笑意:“大约咱们此刻想的是同一件事。要不要上来坐坐?”
璎璎犹豫了片刻,终是朝他伸出了手。
他低笑一声,身形轻得像片叶子,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握住她的手。只轻轻一带,旋身间两人已站在瓦片上。脚下的青瓦带着夜的凉,却被他掌心的温度烘得暖了些。璎璎望着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竟不知你还会这些……”
“不然呢?” 李祈安挑眉,掸了掸衣袖上的灰,“真当我是只会流连市井的武陵少年,终日只知寻欢作乐?”
“我可没这么说过。” 璎璎嘴硬,却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往日里瞧着没个正经,此刻站在风里,倒添了几分利落的英气。
“你心里想什么,我大抵都猜得到。” 他侧身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瓦片。
璎璎不服气地坐下,仰头问:“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王家那两位娘子。” 李祈安答得干脆。
“我在想她们什么?”
“想她们的自私与凉薄,和你平日里读的话本子里,那些从一而终的痴情女子全然不同。”
璎璎没有被说中心事的羞恼,反而蹙着眉,认真问道:“那她们为何会这样?”
“不是她们生来如此,是这世道本就如此。” 李祈安望着远处山影,声音被风吹得轻了些,“从来不是只有女子该深情,男子便可薄情。这世间的取舍,从不由性别定夺,只看身处何种境地 —— 是生在高门大院,还是长于陋巷寒门;是被规矩捆着,还是能随心而行。老实人遇着绝境会背信,浪荡子碰着真心也会收心。”
他转头看向璎璎,眼底映着星子的光:“话本子里的深情,是剔了柴米油盐、权势利害的念想。可真到了要选的时候,人总会先往能让自己活下去、活得安稳的地方走。王家姐妹如此,你我若遇着这般境地,未必能做得更好。”
夜风穿过檐角的铜铃,叮铃轻响。璎璎望着头顶的星子,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光里,藏着比话本更复杂的道理,不是人心易变,是这世间的牵绊,本就重得让人难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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