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堂的素斋清清淡淡,豆腐羹里撒着嫩黄的菜心,糙米团子带着淡淡的米香。用过饭,又跟着寺里的师父做了午课,木鱼声敲得人心头沉静。见王二娘子依旧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佛像喃喃诵经,神情虔诚得很,璎璎便走上前,轻声问道:“嫂嫂这是在为王君和赵家哥哥祈福吗?”
王二娘子的嘴唇停了停,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落在地上的雪:“我想一个人在这儿静静诵经。谢妹妹,麻烦你带珍珍出去走走吧,这寺里的后院有片菊花开得正好。”
璎璎不好违逆,只好应了声 “好”,转身拉着还在摆弄念珠的珍珍往外走。才走出禅房没几步,她便捏了捏眉心,对珍珍笑道:“方才做午课跪得久了,腿有些酸,懒得动了。你自己去后院瞧瞧吧,我还是回去陪着嫂嫂才放心。”
珍珍本就惦记着那些菊花,闻言便雀跃地跑开了。璎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转身往禅房走。她没直接推门,而是绕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细缝,往里望去,王二娘子依旧维持着诵经的姿势,只是肩膀微微耸动着,不像方才那般平静了。
璎璎正看得专注,冷不防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她心头猛地一跳,一声惊呼差点冲口而出,嘴巴却被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捂住。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李祈安正站在身后,食指抵在唇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璎璎又气又急,挣开他的手,抬手便往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道:“你吓死我了!来这儿做什么?”
李祈安揉了揉被她拍中的地方,眼底带着点笑意,也用气声回:“星遥那边有消息了,顺路过来看看你这边情形如何。” 他朝窗缝里瞥了一眼,“里面有动静?”
璎璎刚要回话,就见窗内的王二娘子忽然抬起头,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着佛像低语:“佛祖在上,信女无颜求得您的原谅,还望你保佑吉祥往后平安顺遂,最好能忘了信女……”
那压抑的呜咽声在禅房里低低盘旋,璎璎和李祈安对视一眼,眼底都闪着按捺不住的探究 —— 这王二娘子藏的事,怕是比想象中更曲折。
见里面再没动静,只有念珠划过掌心的轻响,李祈安悄悄拽了拽璎璎的衣袖,两人蹑手蹑脚地退开,绕到寺庙西侧一处僻静的禅房。
刚推开门,璎璎便按捺不住,踮着脚问:“你刚说星遥有消息了?”
“他回程会路过这清心寺,想着你要在这儿住几日,我便顺道来等他,也省得你独自应付这些事。” 李祈安往桌边的茶壶里添了些热水,“方才在窗外,你听见‘吉祥’二字了?”
“可不是!” 璎璎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你说这会是谁?”
李祈安指尖敲了敲桌面:“你整日陪着她,都没听过这名字,我自然更不知,多半与她那情郎脱不了干系。”
“这名字也太随意了些,倒像是……” 璎璎皱了皱眉,“像是下人间的称呼。”
“你说到点子上了。” 李祈安颔首,“王家是五姓贵女,寻常百姓哪能轻易接触?这‘吉祥’若真是她心上人,十有**是府里的下人 —— 要么是侍卫,要么是管事、小厮之类,才有机会常伴左右。”
璎璎眼睛一亮:“那咱们赶紧派人去王府查查?看看有没有叫吉祥的下人!”
“我这就让人去办。” 李祈安转身要走,吩咐璎璎:“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不行,” 她想起什么,“我刚是偷偷溜出来盯梢的,珍珍还在院子里看菊花呢。得先去找她,免得她回头撞见我和你在一处,又或是随口跟王二娘子提起,露了破绽。”
李祈安点头应下:“说得是,那你先走,晚点我再出去。”
璎璎拉开门往后院走。廊下的风卷着菊花香过来,璎璎瞥见珍珍正蹲在花丛边,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起落在地上的花瓣,便笑着扬声喊:“珍珍,在捡什么好东西呢?”
珍珍回头,举着帕子笑道:“这菊花瓣晒干了能填枕头,姐姐要不要些?”
璎璎笑着应道:“好呀,我与你一道捡。” 说着便屈膝蹲下,指尖轻轻拈起一片金黄的菊花瓣,放进珍珍摊开的帕子里。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菊花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倒让人忘了方才的紧张。珍珍一边捡着花瓣,一边歪着头看她,忽然问道:“姐姐不是说要回去陪嫂嫂吗?怎么又过来了?”
璎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故作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我刚走到门口,正想推门,就听见里面有细细的哭声。想来嫂嫂是有什么心事,怕她被人撞见难为情,我便没敢进去,还是过来陪你自在些。”
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拍了拍珍珍的手背,眼神认真起来:“这事你知道就好,可别跟旁人说,更不能在嫂嫂面前提起。女孩子家的眼泪,总是不愿被人瞧见的,免得她不好意思。”
珍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眉头却皱了起来,手里的花瓣也忘了捡:“可是…… 嫂嫂为什么要哭呢?她在赵家不是过得不好吗?还是被人欺负了?”
璎璎拈起一片花瓣,慢悠悠地放进帕子,声音放得更柔了:“许是想家了吧。你想啊,她自小在王府长大,嫁去赵家虽是喜事,可终究是到了陌生地方,身边的人、家里的规矩,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若是你,突然去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想阿爷、阿娘却见不着,会不会难过?”
“我才不要去陌生地方!” 珍珍立刻梗着脖子道,小手紧紧攥着帕子,“我要一辈子跟阿娘住在一起,天天吃她做的桂花糕!”
璎璎被她逗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所以呀,咱们更该体谅嫂嫂。她心里不好受,咱们就当不知道,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别让她觉得孤单,好不好?”
珍珍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捡起花瓣来,只是这次动作慢了些,小脸上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璎璎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捡了满满一帕子菊花瓣,珍珍小心翼翼地包好,像捧着什么宝贝:“回去我就把它晒在窗台上,等干了给嫂嫂做个枕头,说不定她就不难过了。”
璎璎笑着应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回廊下,李祈安正背着手站在那里,朝她微微颔首,想来是安排妥当了。她收回目光,拉着珍珍的手起身:“捡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前殿看看吧,听说今日有师父讲经,听着也能静心。”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菊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两人的身影渐渐融进寺里的香火气中,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也像这花瓣般,轻轻落在了时光里。
璎璎推开禅房的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昏暗中只见李祈安独自坐在桌边,身影被窗外的月光勾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也不点灯?黑黢黢的要吓死人么?还是成心就是要吓我?”
说着便俯身去点桌上的油灯,火苗 “噗” 地一声亮起,暖黄的光瞬间填满了屋子。她见李祈安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竟是一声不吭,不由得奇怪起来:“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去见星遥了吗?这副模样…… 难道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李祈安缓缓抬眼,眼底的光比油灯还要沉,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滞涩:“打听出来了,却绝不是你我想听到的。”
“到底怎么了?” 璎璎心头一紧,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星遥去了王大娘子乳母的故乡,” 李祈安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叩,“却探听到,那乳母根本没回过乡。自王大娘子去世后,她便彻底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什么?!” 璎璎猛地攥紧了衣袖,“消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李祈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星遥在那村子里查了三日,问遍了乳母的亲戚邻舍,都说自她被王府遣散离开后,便再没露过面。有人说见过王府的人往乡下送过一笔钱,说是乳母养育大娘子劳苦功高,如今大娘子夭折,特归还乳母卖身契约,还给了大笔金银作为供养,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体面的说辞。”
璎璎的指尖冰凉:“是王君动的手?他连一个看着大娘子长大的乳母都容不下?”
李祈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底的寒意更重:“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动机,又有这样的能耐让一个人凭空消失?”
“他何故如此狠心?竟要赶尽杀绝……” 璎璎的声音发颤,“那其他伺候过大娘子的下人呢?是不是也……”
“嗯。” 李祈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沉郁,“我让人去查了当年在大娘子院里当差的几个仆妇、小厮,结果都一样。要么说‘病死了’,要么说‘赎身走了’,总之,都在大娘子去世后不久没了踪迹。”
璎璎只觉得后背发凉,她攥着桌沿才稳住身子:“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就没人报官吗?官府难道不管?”
李祈安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嘲讽:“谁会在意几个平民的死活?何况王府给的‘补贴’足够丰厚,乳母的侄子用那笔钱买了两亩好地,仆妇的家人得了银子盖了新房,他们怕是还在感激王家的‘恩慈’,哪里会去追问人究竟去了何处?”
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衬得这真相愈发刺骨。璎璎望着桌上那盏昏灯,忽然觉得这清心寺的清净,竟也藏着这般不见底的黑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