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演习中空包弹制造的爆响,不是训练场上的模拟爆炸声。那是真实无比的、旨在毁灭一切的地狱之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火药燃烧后的硫磺味、泥土被翻搅的土腥气,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甜腥而焦糊的,血肉被灼烧的味道!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泥点扑面而来,砸得他脸颊生疼。大地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裂开。
“跑啊!愣着等死吗?!”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他一个趔趄。
林凡茫然地扭头,看到一个满脸烟灰、神色仓皇的中年汉子,正拖着一个哭喊的妇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狂奔。那眼神里的惊恐和绝望,是如此原始而强烈,瞬间击穿了林凡所有“这是演习”、“这是恶作剧”的侥幸幻想。
这不是假的!
会死!真的会死!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他僵直的身体。他猛地从泥地里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污泥,就像周围那些崩溃奔逃的人们一样,跟着那股混乱的人流,拼命地向前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奔跑和躲避的本能。飞机的引擎声如同死神的狞笑,在头顶盘旋,不时俯冲下来,机枪子弹“咻咻”地打在地面上,溅起一串串泥浪,跑得稍慢的人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林凡的心脏疯狂跳动。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如此随意。他现代的军事技能、战术理论,在这最原始、最暴力的死亡威胁面前,苍白得可笑。他学的是一击毙敌的精准射击,是信息化协同作战,而不是如何在轰炸和扫射下像蝼蚁一样逃命!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早已灌铅般沉重,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灼痛的空气。飞机的轰鸣声似乎终于远去了一些。逃难的人群速度慢了下来,哭声、呻吟声、呼唤失散亲人的叫喊声变得更加清晰,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凡靠在一棵被弹片削去大半树冠、仍在冒烟的槐树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泥水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低头,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
这不是他那双因长期握枪和训练而带有薄茧、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手指修长,皮肤略显苍白,掌心柔软,是一双典型的、只握过笔杆子的手。
他又猛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胡茬,颧骨似乎更高了一些,身体也变得更加单薄,套在那件宽大破旧的长衫里,空荡荡的。
“这不是我的身体……”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比刚才的轰炸更让他恐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穿越?时空错乱?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和科幻电影里的概念,难道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强烈的荒谬感和脱离现实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无比真实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小……小兄弟,你没事吧?”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凡抬起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黑色粗布棉袄的老丈,正搀着一个七八岁、吓得脸色发白的小男孩,关切地看着他。老丈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此刻更添了许多惊惧后的憔悴。
“我……我没事。”林凡下意识地用普通话回答。
老丈愣了一下,显然对他的口音感到有些奇怪,但旋即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天杀的东洋鬼子哟,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紧地搂住了身边瑟瑟发抖的孙子。
林凡看着这一老一小,看着周围或坐或躺、满面悲戚的人们,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疏离感包裹了他。他像一个被错误投放进历史纪录片里的异类,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老丈,这……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年月?”林凡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老丈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孩子是不是被炸弹震坏了脑子:“这里是苏北宝应县地界啊。年月?民国三十二年,四月里啊。”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
林凡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历史课本上的时间,变成了他正在呼吸的空气,正在踩着的泥土!
“那…刚才那些飞机……”
“是鬼子来扫荡的啊!”旁边一个抱着包袱、脸色惨白的妇人带着哭腔插话,“听说新四军在附近打了他们的运输队,他们就派飞机来炸,见着村子就炸,见着人就扫射……不让人活了啊……”
新四军?扫荡?
这两个词像钥匙一样,瞬间打开了林凡记忆的闸门。□□在课堂上讲过的、他曾经觉得枯燥遥远的历史,此刻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日军在华中地区实施的残酷的“清乡”、“扫荡”,三光政策……那些黑白照片上的惨剧,正在他眼前变成血淋淋的彩色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还夹杂着几句发音怪异、却充满戾气的叫骂。
“快跑!鬼子的马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刚刚稍缓片刻的人群瞬间再次炸开,恐慌像瘟疫般蔓延。人们哭喊着,挣扎着,继续向前奔逃。
林凡也被恐慌的人流裹挟着向前跑。
突然,旁边一个小脚老太太被慌乱的人撞倒,发出一声痛呼,手中的包袱散开,几件破旧的衣物散落一地。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恐惧和年老体弱,一时无法起身。
而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看到几名骑着东洋大马、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军士兵挥舞着马鞭的身影,以及更多跟着跑来的、穿着杂乱伪军服的人。
“奶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哭喊着想跑回来拉老人。
“别管我!快跑!快跑啊!”老太太绝望地推着孙女。
林凡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理智在大声尖叫,让他快跑,不要停下!这具身体根本做不了什么!但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现代教育塑造的道德观,以及那身虽未正式穿上但已融入血脉的军装所代表的职责,让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他一咬牙,猛地转身冲了回去,一把搀起地上的老太太,又胡乱抓起几件衣物塞回她怀里,对那吓傻的小女孩喊道:“快!一起走!”
然而,就这片刻的耽搁,已经太迟了。
“八嘎!站住!”
一声粗野的吼声伴随着马蹄声逼近。一名日军骑兵狞笑着策马冲来,手中的马鞭带着破风声,狠狠地向林凡抽来!
林凡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一挡。
“啪!”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从手臂蔓延开来,那巨大的力道抽得他踉跄几步,险些再次摔倒。长衫的袖子被撕裂,一道血痕迅速显现出来。
剧烈的疼痛和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席卷全身。
那日军骑兵似乎觉得很有趣,勒住马,用看蝼蚁般的眼神打量着这三个老弱妇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旁边的几个伪军也跟着哄笑起来。
老太太吓得浑身发抖,小女孩更是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林凡捂着手臂,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马上的日军士兵。那土黄色的军服、屁帘帽、丑陋的仁丹胡、以及那双充满兽性和漠视的眼睛,比他看过的任何抗战剧里的形象都要狰狞、可怖一百倍!
这不是表演,这是最真实的、最野蛮的暴力!
那日军士兵似乎被林凡眼中迸发出的、与他这身书生打扮极不相符的愤怒眼神激怒了,骂了一句,竟然从腰间拔出了军刀!
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直指林凡。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林凡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能感受到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这具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地尖叫着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骤然从侧面的小树林里传来!
子弹精准地打在了日军骑兵举刀的手腕上!他惨叫一声,军刀“当啷”坠地。
“哒哒哒哒……”紧接着,一阵密集的步枪射击声爆豆般响起,子弹呼啸着射向鬼子的马队和伪军队伍,瞬间撂倒了三四个人。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日伪军一阵大乱,战马受惊嘶鸣。
“游击队!是新四军!”伪军中有人惊慌地大喊。
“撤!快撤!”带队的日军似乎判断遭遇了伏击,不敢恋战,捂着流血的手腕,勒转马头,胡乱朝树林方向放了几枪,便带着混乱的队伍仓皇向后撤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电光石火。
得救了?
他们……就是新四军?
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彻底淹没了林凡。他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望着那片恢复了寂静、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小树林,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复杂难明的光芒。
那把陈列馆里的刺刀,那个雷电交加的午后,以及眼前这真实到残酷的世界……碎片般的线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
一个荒谬却唯一可能的结论,逐渐清晰。
他真的到了1943年的抗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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