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而内心则是翻江倒海的震撼。
他亲眼看到了。不是历史书上苍白的文字，不是纪录片里模糊的黑白影像。是活生生的、穿着淡灰色军装的战士，是从林深处射出的精准而致命的子弹。他们救了他，救了那对祖孙，打退了鬼子。
一种混杂着感激、敬畏和巨大好奇的情绪，在内心蔓延开来。
“后生……后生娃……你没事吧？”刚才被他搀扶的老太太，惊魂未定地凑过来，颤抖着声音问道，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感激。
“没……没事。”林凡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厉害。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像话。
“快别动，缓缓，缓缓。”老丈也走了过来，脸上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真是菩萨保佑，碰上咱们的队伍了……要不是他们，今天咱们这几个，都得折在这儿……”
“咱们的队伍？”林凡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嘶哑。
“就是新四军啊！”老丈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和信赖，“这方圆百里，也就他们真打鬼子，真护着咱们老百姓。”
老太太也抹着眼泪念叨：“是啊，都是好娃子，就是……太苦了，听说有时候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老百姓的话语朴素至极，充满情感。他回想起穿越前对那段历史的疏离和不以为然，回想起对军校枯燥训练的不满，脸上不禁一阵发烫。真正的艰苦和牺牲，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具体、更加残酷。
休息了片刻，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林凡终于站了起来。逃难的人群已经重新聚集，但氛围更加悲戚。人们默默地收拾着仅剩的一点东西，搀扶着伤者，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对前路的绝望。
“老丈，你们……接下来去哪？”林凡问道，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完全失去了方向。
“能去哪呢？”老丈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家是肯定回不去了，鬼子肯定还在那边祸害。只能往更深的山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亲戚能暂时收留，或者……找个地方搭个窝棚，听天由命吧。”
一种无力的悲凉感笼罩着所有人。林凡看着这一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看着那个紧紧抱着奶奶的小女孩，现代灵魂带来的优越感和疏离感正在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共情。
他也是这洪流中的一滴水，无处可去，无所依靠。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清晰的“沙沙”声从旁边的树林里传来。
刚刚经历过袭击的人群顿时又是一阵骚动，人人面露惊恐，下意识地就想再次奔逃。
“老乡们！别怕！是我们！”
一个清亮却带着沉稳力量的声音及时响起。
林凡猛地转头，只见几个身影从林木间敏捷地钻了出来。正是刚才那几名穿着灰蓝色军装的战士！他们大约五六个人，身上沾着泥土和草屑，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动作干练。为首的是一名看上去二十多岁、面容精悍的年轻军人，他手里握着一支老旧的汉阳造步枪。
看到是他们，人群瞬间安定下来，纷纷围拢过去。
“同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啊！”老丈激动地抓住为首那名战士的手，声音哽咽。
“老人家，别客气，打鬼子护百姓，是我们应该做的！”年轻战士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拍了拍老丈的手，又迅速扫视了一圈人群，眉头微蹙，“有乡亲受伤吗？”
“有几个被弹片擦伤了，还有个娃娃跑丢了……”有人七嘴八舌地回答。
年轻战士立刻对身后一名背着个简陋红十字布包的战士示意：“小刘，快去给受伤的老乡处理一下。”他又对其他人说，“大家帮忙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走散的孩子老人，动作快，鬼子没有走远，这里不能久留！”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战士们立刻分头行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凡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这些战士的年龄看起来甚至比他还小，面黄肌瘦，身上的军装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脚上的草鞋甚至露出了脚趾。他们的装备更是寒酸至极，老套筒、汉阳造，子弹带看起来也是瘪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看似“叫花子”一样的队伍，却拥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精气神。他们的眼神明亮而坚定，行动迅捷而有效，对百姓的态度亲切而自然。这与他在现代军校感受到的、那种被严格条例规范出来的纪律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融入血液的职责与守护，充满着主动或者说信仰。
年轻战士安排完事情，目光终于落在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林凡身上。他走了过来，打量着林凡破旧长衫上的泥污和手臂上那道刺眼的血痕。
“小兄弟，你没事吧？看你像是读书人，刚才很勇敢啊。”战士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赞赏。林凡刚才返身救人的举动，显然被他看在了眼里。
近距离看，林凡发现这位战士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锐利，皮肤黝黑，嘴唇因为干裂起了皮，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我没事。”林凡下意识地又用普通话回答，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憋出几句生硬的、带着不知哪里口音的方言，“多谢……多谢你们相救。”
年轻战士笑了笑，似乎对他的口音并不太在意：“举手之劳。看你的样子，不像本地人？是逃难过来的学生？”
林凡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这身皮囊和气质瞒不住人，只能顺着话头含糊地应道：“是……是的，家乡遭了鬼子，一路逃过来的……”
战士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这世道……读书人更不容易，但也需要读书人，因为多读书一定可以成为有用的人。你们打算往哪里去？”
林凡茫然地摇了摇头。
年轻战士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天色，对林凡，也像是对周围聚过来的乡亲们说道：“老乡们，这附近都不太平，鬼子伪军经常出来骚扰。我带领大家往根据地方向走一段，那边离我们的民兵和地方政府近，相对安全些。”
这话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顿时让绝望的人群激动起来。
“好！好！我们跟你们走！”
“谢谢同志！谢谢同志！”
林凡看着百姓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再次看向那名年轻的战士，一个疯狂而冲动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了出来！
回家？怎么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
留在这个时代？又能做什么？像这些百姓一样，在无尽的恐惧和逃亡中挣扎求存？
不！
他不想再逃了！现代人灵魂中的力量迸发出来，内心中抗击敌寇的民族情绪也逐渐迸发出来，那日军骑兵狞笑嚣张的嘴脸和雪亮的军刀，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现代军校生林凡的血性，书生林书安身体里被残酷现实逼出的愤怒，在这一刻轰然交汇！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名年轻战士，坚定的说：
“我……我不跟老乡们走了！”
年轻战士微微一怔：“那你想去哪？”
“我想跟你们走，我想当兵，杀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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