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血味在空气中弥漫，暗沉的天空呜咽生烟，残破的城市强撑着矗立在天地之间，曾经的高楼不复存在，只剩些断壁残垣，像极了某段已逝的历史残骸。
但实际上，这就是现在的城市。
或许人类霸占蓝星时间太久，但感恩自然的心，全然比不上掠夺与占有。
五年前，一场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极寒天气席卷蓝星，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呼啸奔袭，让每个人从心底感到畏惧。
大难临头，蓝星所有居民众志成城，戮力同心，制造出超级保暖衣，并在每一栋建筑之中，安装生热导管进行供热。
刚安稳没多，又是一场毁天灭地的丧尸潮汹涌来袭。
撕咬，感染，轰炸，惨叫……
末日到来，蓝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首都铁城铸成铜墙铁壁，为整个人类竖起最后一道坚实的防线，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但其他坐标大的八个城池遭丧尸围攻，其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已经被逼上绝境。
种族相争，种族相残，种族相食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每日都在上演。
“噗，咳咳咳……”
寒冷的风在没有门的入口呼啸而过，只剩些泛黄卫生纸等无意义物资的超市内，一个面色苍白，手臂脱臼，带着一顶染着大半血迹鸭舌帽的青年靠在墙角，呼吸粗重。
“你不能抢我的东西！”
青年是个普通人，鲜艳的红在胸口一点点扩大，额头上早被冷汗覆盖，大口喘气，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他全身力气。
汗水一点点模糊他的视线。
青年人对面，一个眼角处有半掌长疤痕的人蹲在地上，验收刚抢夺来的物资。
他手里拿着的泛黄书包，或许在主人手里太久，有些地方都已经掉皮。
正是青年的所有财产。
他脚边放着一柄短刀。
刀尖染血。
刀刃的形状跟青年人胸口处的伤完全贴合。
“手链，纸巾，还有个……过期两年的面包？”
疤痕男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后面嫌麻烦干脆把书包倒过来抖落几下。
一个半指长大小的镜子掉出来。
看到那个东西，原本呼吸微弱的青年，也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猛地往前倾，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前蹭。
“别碰那个！我求你，你要什么都可以，别碰那个！”
胸口的伤因为剧烈动作撕裂开来，青年浑然不觉，模糊的眼短暂的亮了一瞬，用尽力气往前，也只挪动一点点距离。
疤痕男原本都不想看那玩意，打算把青年人杀了当物资，跟过期面包一起带走。
见青年人反应这么大，他难得来了兴致。
这个末世的到来太突然，突然到过了这么久也没人能适应现在的生活。
危险，绝望，压抑。
枯燥，乏味，无趣。
疤痕男脸上原来没有疤，长得也还行。
人前工作还算体面，是个泡面厂的工人。
人后做些皮肉生意，生活倒也还算滋润。
如果不是成群结队的丧尸，不分日夜进攻。
子弹，炮弹，烟雾弹……
在防卫城市的同时，也加速城市毁灭。
最终揭开末日前序。
疤痕男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灾难面前，什么良心、仁义都轮不到喂狗，每个人自己都不够吃。
疤痕男脸上的疤痕是伺候最后一个常客时，用地上的刀，划破后者的脖子时，常客剧烈反抗得到的。他现在还记得那柄刀划破他的皮肤，他首先感觉的是痛快。
一个人，足够他躲在一个地方两个月。
要是再省一点，甚至能撑的更久。
靠着一些弱者心里残存的“抱团”意识，疤痕男从末世开始到现在，杀了足足二十个队友，一路活到现在。
他舔舔嘴唇，拿起地上的镜子，似乎在这个灰色的末世找到了那么一丁点趣味——有时候加重另一个人的绝望，能用极端的方式，让自己的心里添上丰富的色彩。
没等他掀开上面的盖子，身体就被撞开。
不可思议，青年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拖着残破的身躯，狠狠的撞向疤痕男。
青年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奋力一搏只是让疤痕男身体不稳，往后坐在地上。
原本抓在手里的镜子，也脱手落到青年手里。
青年看都没有看疤痕男一眼，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镜子，眼里闪着失而复得的幸福。
噗嗤——
鲜红的刀刃从青年肚子处探出头来，后面紧跟着疤痕男的狞笑：“人死了肉就不新鲜了。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杀你，但谁叫你不好好珍惜活着的机会呢？”
是了，一个强弩之末的人，怎么可能把接近全胜状态的人撞出个好歹来？
扑哧——
疤痕男把刀抽出来，脸上还沾着一些青年身体里喷溅出来的血液。
他笑得扭曲，一脚踩上那个镜子。
青年人就算中刀，在地上抽搐，手上还是紧紧抓着那个镜子。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
疤痕男连着镜子一起，把青年的手踩在脚下。
末了，还狠狠的用力扭动。
青年吐出一大口血来，呼吸几不可闻，躺倒在地上，“嗯……啊……噗……”
“哈……”疤痕男眼里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活，抬起腿，用力踩下去。
“啊！啊……”
青年人连喊的力气都没了，抓着镜子的那只手，怕是碎了不少骨头。
他连简单的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噗……”
咚——
青年人又吐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感觉听到很沉重一声闷响。
他身上的疼痛感没有增大。
或许是疤痕男放弃吃他，走了。
又或许……
青年人艰难勾唇笑笑。
他已经疼到感应不到疤痕男的攻击。
不，不对……
他的视线已然不清晰，模糊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短裤，白色球鞋的人站在前面。
青年人动动嘴唇，“救救我……”
他看不到，他的额头微微泛青。
——这正是蓝星科学家判断人是非被丧尸感染的标志。
没错，不是所有被丧尸咬过的人，都会变成丧尸。
也不是所有没有死于丧尸之手，甚至生前没有见过丧尸的人，死后不会变成丧尸。
现今没人能解释这一现象。
科学家也只能通过观察，大致猜测出人死后会不会变成丧尸。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疼到出现幻觉，青年感觉自己被人粗鲁拎起来，又小心丢到墙角。
他感觉这人本来想把他直接扔出去的，但又怕他死了，才这样做。
身体重重靠着墙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年感觉自己身上撕碎灵魂般的疼痛减轻很多。
他动动苍白的嘴唇，尽力用脸对着你个模糊的身影，重重的呼吸着说，“不好意思，我看不见了。能……帮我……把眼睛上……呼呼……的汗擦擦吗？”
下一秒，青年感觉脸上覆上一层柔软。
接着是很粗鲁的擦拭。
外力离开后，青年猜测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顾不得计较这些，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乌溜溜，仿佛被天地打磨出来的黑色圆润石头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你，你救了我？”
对面的人很年轻，大概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他长得很漂亮，像个单纯无害的小孩。
少年摇头，指着青年腹部的伤。
青年笑笑，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故作轻松道，“你想说，我没救了对吗？”
少年点头，“轻。”
“你刚才动作很轻？”青年猜测他简短的话语中，包涵的含义。
少年摇头，指着他的头。
再一次重复：“qing。”
青年眸色微沉，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脸又白了一个度，努力不让颤抖的声音听不清楚，“我的额头……青了？”
少年眼睛一亮，像想出谜题被对方猜对的小孩一般开心点头。
青年低头，沉思几秒。
难怪他感觉身上的痛感越来越轻，甚至感觉体内的血肉在缓慢滋长。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抬头，看着眼前漂亮到不切实际的脸。
少年似乎是末世的奇迹。
身上一尘不染，干净的不像话。
“A51925。”
少年把一串数字说出来的时候，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A51925？
青年人把这串数字在心里念过一遍。
不用思考，没有正常人会叫这个名字。
他抬了抬眼。
也正是这是，他看到不远处仰面躺着一个人。
正是疤痕男。
他面上还是一副狰狞的表情，眼睛却睁得很大。
似乎在死前最后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死了。
连反应都只做出一半。
青年惊讶看着少年，声音更有力气了些。
“这是你做的？”
少年没说话。
青年已经看到他手腕处有血迹。
那颜色，分明是刚溅上去不久。
就算周围的空气寒冷刺骨，也不可能让血迹永远保持新鲜。
……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却有致人死地的能力。
青年苍白着脸笑笑，看着少年。
“我叫俞成言。”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
他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没有杀意。
还有他不懂的东西。
青年咽下一口血，“我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丧尸。”
“我的家人全都死了。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为其他人贡献过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除了我，没有人记得他们。”
他咳嗽几声，眼角溢出几滴泪，“现在我也要变成丧尸了。天地之间，没有人知道我们活过，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死了。”
青年人脸上覆上阴翳。
“末世啊，人人自危，怨不得谁。”
他看着满眼迷茫的少年，虚弱笑笑。
“你应该是哪个倒霉实验室跑出来的实验体吧？”青年往旁边啐了一口，眼里划过无穷的厌恶，“那些恶心家伙，拿同类做实验，跟丧尸也没区别。”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叹出一口气，眼里有遗憾，也有愧疚，当然还有悲伤，“今天你救了我，我却没办法报答你。”
少年歪头，不理解他都快没呼吸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听到后面这句话，少年想起自己在某个地方听到。
张开嘴，艰难往外蹦字。
“不，不客气。”
青年人笑了。
不带一丝负面情绪的笑。
他有些感慨，“唉，没想到我也有说文邹邹话的一天。”
他整理好情绪抬头，眼睛已经有大半变成白色，崩溃在理智边缘叫嚣，“相见既是有缘，你愿意做我的弟弟吗？”
青年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抓住他的手。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可能让他做出这种接近亲昵的动作。
他要是主动抓住别人的手，大抵是想折了那人的骨头。
限制住对方的动作之后，再用手边任何锋利的东西，没入对面人的咽喉。
少年不抓住他的手，青年也不介意。
直觉告诉他，少年比起人，更倾向有攻击力，却不胡乱攻击的野兽。
但跟野兽不同的是，他有跟人基本交谈的能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青年收回手，整条手臂无力垂在地上。
“我得给你起个名字。”
青年瞥向那个张开的书包，默默念叨，“我一定得给你取个名字。”
“……叫俞成包怎么样?”青年问，“书包，包子，能吃又能用。”
少年面露嫌弃。
“不喜欢？”
少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懂的不多，还怪挑剔。”
青年吐槽一句，后脑勺靠在墙上，“看来，你不是什么都不懂。”
青年垂了下眼，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懂的太多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想我读了这么多书，本以为至少这辈子能对得起自己，”他叹了一口气，“哪想名牌大学毕业出来，却还是落得个东不成西不就的地步。”
青年苦笑一声，“现在还快死了。”
少年戳戳他脑袋上的青绿，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还想伸舌头舔一舔。
“脏。”青年道。
少年摸摸下巴，低头。
“嗯，乖孩子。”
青年用眼神温柔抚摸过他的头顶。
“俞成言。”少年喊他。
青年没想到，他这辈子竟然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读万卷书，破不了万种难题。”随着那三个字，俞成言原本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被人灌下一股暖风，千里寒冰在那一瞬间消融。
“一本，两本，三本。”他越说，从心脏处涌出来的力量就越大，“千本，万本。成册的书，救了我，也害了我。”
他笑了笑，“叫你俞一本怎么样？”
只读生存这一本书，简简单单。
未来也不会有千难万难。
“成册。”少年说。
俞成言眼神一顿，“要太多书，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会跟我一样。”
他不想让这个漂亮的少年，也像他一样鲜血满地，病殃殃等待死期。
“成册。”少年重复。
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名字。
良久，俞成言的眼睛才像被美杜莎变成石头，又恢复的人一般，恢复清明。
“好啊，好啊，成册……”
俞成言眼神复杂，“以后，你就叫俞成册了。”
少年的手小小的握了拳。
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他想伸手去抓青年。
俞成言却道：“我手里有个镜子。那里有我家人的照片。拿着它，杀了我。”
此时此刻，俞成言年的眼睛里面，只剩下一个黑点。
他知道自己快变成丧尸了。
少年没有动作。
俞成言微笑，脸上带着一丝解脱，一丝释然，“死在你手里，我很开心。”
少年心道，骗人。
他看得出谁想死谁想活。
眼前这个人，明明就很想活着。
“等以后你有机会遇到信任的人，问问他会不会照相，你跟他一起，拍张好看的照片，贴到镜子里来吧。”
青年的脸慢慢变得干瘪，说出来的话格外费劲，到后面甚至有点磕磕绊绊。
“在里面的，都是……家人。”
“我救了我，我帮你取了名字，这个可以两清……”
“但，但我也，也给了你一个家……喝，喝喝喝……”他呼吸困难。
“记，记住我。”
最后一句话。
俞成言的眼睛全白了。
少年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杀意。
俞成言的指甲变得无比长，尖端锋利到能割破任何一种生物的脖子。
他张开嘴，带着腐烂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青绿色的皮肤从他额头满眼至全身。覆盖在那片青绿上的，是星星点点的尸斑。
俞成册站起来，摁住丧尸的脑袋。
砰——
是脑袋撞在墙上的顿响。
砰——
砰——
砰——
少年眼里没有丝毫感情，机器一般重复把丧尸脑袋往墙上撞的动作。
噗嗤——
终于，雪白的脑浆顺着混在碎裂的头骨滑下，混在刺目的鲜血中，在寒冷中一点点变成深色。
少年擦擦溅到脸上的血迹。
看看手，什么也没有。
血迹早就黏在他的脸上干透了。
少年转身想走，突然想起什么。
丧尸另一只死死握着的手张开，整个躯体无力倒在地上，眼眶内什么都没有。
丧尸彻底死后，整个眼珠子都会消失。
这个现象，同样没人能解释。
半个小时后，风雪肆虐的超市外土地上多了鼓起的雪包。
超市内，疤痕男还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另一个丧尸却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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