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站的抢试过了吗？”
林不从上车之前，顺嘴问了一句。
无论机油柴油，都是很重要的物资，要是带不走，上报上指挥署不可避免。
傅鸿：“试过了，空的。”
林不从追根究底，“每一个？”
“是哦。”傅鸿做事当然没这么随便，摘下手套，给他看自己黢黑的手，“连那个炸掉的车，我都去看过油箱。”
里面连一滴油都没有。
林不从摸摸身前的车，“那这个呢？”
就算这个车里面装着活的丧尸，外面的油箱也是可以碰的。
“完好无损。”傅鸿说。
林不从眯了眯眼，从另一边上车。
刚到车上，他就看向后座的人。
“戒备。”
俞成册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宫习本来还想说点什么，闻言立刻止住话头，左右看看，“林队，有人埋伏？”
林不从透过车窗看外头，“加油站的油全部没了，这辆有丧尸的车完好无损。”
他眸光暗沉，“怕不是有人故意以此为饵，想干些什么大事。”
傅鸿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出。
“将计就计，对吧？”
林不从点头，“这是最快的方法。”
对方既然不在傅鸿开出车子的时候出现，就说明他们的实力不强。
至少绝对没有毁灭性武器。
不，说不定连热武器都没有。
不然刚就傅鸿一个人，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现在错过时机，要是对方再胆小点，说不定一会儿就不会露面。
林不从闭了闭眼，最好如此。
天色已经暗下，失去电力系统的荒废城市，没有路灯照明，只能靠昏暗的车灯指路。
“媳妇哦！”
一声长嚎划破天际。
林不从瞬间睁眼。
俞成册倒没什么反应，歪着头看车窗前面的动静。
那是一个，少了一条手臂的人。
一个女人。
披头散发，身上裹着破布棉衣，昏暗的车灯打在她身上，本就苍白的嘴唇更显无力。
她举起一只手挥舞，嘴里似乎在叫着什么，另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垂在旁边分外可怜。
林不从按下车窗，凄厉的声音穿过风声，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救命！救救我！我想活啊！”
后面似乎用尽力气，女人跪坐在地上，声音呜咽：“救救我，救救我！”
令俞成册惊讶的是，林不从没有选择下车。
他以为像林不从这样的人，对谁都很善良。
但事实证明，他以为错了。
林不从转头问傅鸿，暗灰色的眸子闪着别样光泽，确认一遍，“刚第一声，是她吗？”
傅鸿摇头，“不是。”
那很明显，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而前面那个，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不像是一个男人。
“车摆尾，飘移到后方。”
林不从下命令，眼底泛着冷意。
末世之中，丧尸固然可怕。
但让人后背发凉的，还是人心。
傅鸿抓紧方向盘，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同时勾起略白的唇，“抓紧了！”
宫习忙系上安全带，还不忘紧紧一只手抓着身下的椅子，一手握着安全带本身，声音甚至有些抖，“傅姐，悠着点……”
起初，俞成册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两秒后，鼻尖撞到前面椅子，痛得眼角几乎控制不住泛出泪来的俞成册懂了。
这傅鸿的“飘移”，是真能让车子飘起来。
只见傅鸿猛踩油门，后面狂打方向盘，在即将撞到前面那个女人的时候，险险调转车头，在后面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兹拉——
车轮侧方跟地面剧烈摩擦，车头短暂滞空一瞬，车子就前后调了个位置。
坐在车子里的人，跟一个吓得身体发软坐在地上的人来了个面对面。
林不从探出头去，声音前所未有泛着冷意，穿过风透到对面，“你想干什么？！”
男人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六神无主，忙不迭跪在地上。
“天地良心，我没想干嘛啊！”
林不从看了眼他手中的匕首，声音大得让那个男人听清楚，“撞上去！”
男人见识过这几个人开车有多疯，而且林不从话里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软脚虾一样趴在地上，眼带乞求，“说，我什么都说。”
外面天色又暗沉了些，狂风一下下拍打车窗，远处似乎传来几声丧尸嚎叫。
林不从的神色分毫未松，看了车里的人一眼，“我下去看看。”
傅鸿皱眉，不赞成他的举动，“林队，这两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管他们。现在天色不早了，越晚待字在外面越危险，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在对方身份未明之前，他们先是蓝星公民。”
傅鸿不说话了。
宫习揪着安全带，脸色惨白。
“林队，我跟你一起去。”
声音还掺着抖。
林不从很淡笑了一声，“你这副样子，还是在车上呆着吧。”
宫习红了面皮，低头有些愧疚。
他作为队员，心理素质还是比其余人差一截。
“傅鸿，你看好时机，要是有什么问题，立马开车离开。”
丢下这句话，林不从下车关上门。
没走两步，听到又一个开门声。
他转头，发现是俞成册。
林不从皱眉，“回去，这不是好玩的地方。”
俞成册下车，关上车门。
“我跟着你。”
林不从：“我一会儿会回去。”
俞成册不为所动。
林不从往后走去，刚想打开车门把俞成册塞进去，就听到后者说：“我不是小孩，有自保能力。”
“嗯。”林不从打开车门。
俞成册：“你要自己踏进危险之中，这是你的权利。你让宫习跟傅鸿待命，是你的权利。但我不是你，也不是你队员。”
言外之意，林不从无权管他。
林不从关上车门，拉着俞成册。
“死了不怪我。”
俞成册勾了下嘴唇，就算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还是有些开心，“死了算我的。”
林不从没绷住，也笑出了声。
耳边一声穿破耳膜的鸣笛炸起。
他看向傅鸿。
傅鸿弱弱指着前面，“那人刚想逃。”
趁这俩谈天说地的时候。
“哦。”林不从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看向前面改跪为蹲的男人。
“看好他。”林不从说。
傅鸿比了个“OK”，“好嘞。”
林不从领着俞成册跟领着小孩似的，绕到车后面，侧着看那个跪地的女人，明明居高临下却不盛气凌人，“为什么不跑？”
女人挺凄惨笑笑，示意林不从看她的手臂，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怎么跑？”
林不从低了眉眼，下巴一抬，指着另一边，“那个男人，你跟他什么关系？”
“仇人。”嘴巴里冷冷飞出两个字，女人眼里甚至没有半点情绪。
林不从掏出腰间的枪，“胡言乱语！”
他们两个，分明就是一伙儿的。
女人事先知道他们有枪，也警告过另一边的男人。
但男人不愿意看林不从把那辆被他们护着的车开走，铤而走险推女人出来转移注意力。
他趁机在后面撬开后备箱，想拿些物资出来。
没想到没等成功，先被发现了。
女人眸光沉静，“爱信不信。”
林不从抬了抬枪，指着她的额头。
“既然是仇人，为什么合作？”
女人挺苍白笑了一声，眼里带着悲凄的无力，“我打不过他，不想死只能服从。”
俞成册站到跟林不从并肩，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人总有累的时候。”
“对，”女人似乎想到什么悲惨的事，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那个人也是这么想的。然后……”
她轻轻闭上眼，缓缓叹出一口气。
“我的手就变成这样了。”
男人在夜晚，用重钢管敲击她手臂与肩膀相接的地方。
三下，用尽全力的三下。
女人清楚听见自己的骨头在耳畔碎裂。
而后她被推到外面。
狂啸的风声，仿佛能撕裂人灵魂的风声，在那一晚上变得格外安静。
甚至比不过女人的惨叫。
极寒的天气，很快将她的伤口冻住。
如今过去很久，死去腐烂的肉跟新肉长在一起。
女人已经感知不到另一只手的存在。
她挺无奈笑笑，“一个普通人在末世活不下去，废人更是。”
林不从动了动嘴唇，放下枪。
俞成册没有像他一般动容，抓住他的手，重新抬起枪对准女人。
林不从诧异转头，“你……”
俞成册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怕林不从时候如何想他，“既然那个男人把你害成这样，你应该报仇才对，为什么选择臣服？”
女人清楚，这个人不像林不从。
如果林不从举着枪只是想吓唬人，那这个人就是动真格的。
要是她有什么异常，俞成册真的会扣下扳机。
女人坦白：“我想活着。”
“尊严呢？”
“不要了。”女人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就会随着单薄的声音，一起消失在昏暗的天地之中，刀割般的寒风里。
俞成册：“为什么？”
女人抬头，看向俞成册毫无感情的脸，扯扯干涩的嘴角，“我有……男朋友。”
在灾难来之前，他们还在一个被窝里打闹。
清晨踏出门槛，看到遍地的尸体残骸。
原本紧握的双手被人冲开，挨得紧密的身体，被骚乱的人群冲散。
丧尸、枪炮、哀鸣。
绝望在整个蓝星蔓延，女人被恐惧跟人群推搡，逃向她也不知道的远方。
她跟男友少年相识，成年相知，在丧尸爆发时分散，到现在都没有相聚。
俞成册放下手。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他们没有杀意。
其他的，估计有些同病相怜？
他跟林不从对视一眼，同时转身。
即将走出去半米时，林不从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俞成册早就料到，停下步子。
女人低着头，身体抖了一下。
林不从闭了闭眼，叹了一声气，征询过俞成册同意后，拿过他头顶的帽子，转身走到女人身前。
雪白的地面多了一双黑色长靴，女人以为林不从回心转意，想杀了她，身体没忍住又抖了一下，带着决然闭上眼睛。
既然选择做恶，她就做好赴死的决心。
她咽了咽口水，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睁开眼，看到的两个风雪中的身影。
一前一后，明明是气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此刻却格外合拍。
像极了在苍茫世界里的雪和火。
于风中相斗，势均力敌。
她很轻眨了下眼，似乎没想到真的能被放过。
惊讶之下，连剜肉一样刮过脸庞的风都没那么可怕。
“要是想活得像人，可以在这里等我。”
前面传来林不从的声音。
俞成册看了他一眼。
心道：“你果然心软了。”
女人嘴唇动了动，头上有什么塌下来，盖住她的视线。
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扶了一下。
是带着温度的帽子。
里面有毛，很暖。
她在那两个人之一的人头顶上看到过。
女人抿了下嘴，看向车子。
“那女的什么都交代了，你呢？”
从女人那离开后，林不从来到另一边，蹲在男人身前，似笑非笑。
俞成册站在林不从身后，看着他。
俞成册脑子里就算塞了再多东西，也有很多东西想不明白。
比如，为什么林不从明明是一名军人，身上没有半点为人民服务的样子，反倒有种地痞流氓的劲。
这样的他，穿上军装估计也像个冒牌兵。
但偏偏身上真有编制。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而后诚惶诚恐趴在地上，“大爷，那个女人是不是跟你说她的手臂是我打断的？她在说谎！”
林不从跟俞成册对视一眼。
他怎么知道那个女人跟他们说了什么？
男人面色狰狞，“她就是个贱人！”
“刚见面的时候，她身上只穿着很薄的外套，里面连半根毛都没有。瘦的跟皮包骨一样，跪在风里，求我给她一口吃的。”
“她那时候说的多好听啊，只要能给她一口吃的，让她干什么都行。可后面呢！”
男人有些凹陷进去的脸，一下子充血般通红，连带着眼睛也染上红意，“后面见到个带枪的人，觉得长得比我好，又比我厉害，就迫不及待丢下我，攀附上那个人！”
他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可惜啊，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压根看不上她。”说到这里，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活，“那个人走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恬不知耻跟上去。结果呢……哈哈哈，后面我来到加油站，看到她跪在里面的货架上，舔地上的饮料残渣……哈哈哈，那样子，跟狗似的。”
“不仅如此，”男人越来越激动，眼里泛着堪称狠毒的光，“那个女人的手还断了一根，软趴趴拖在地上。我一看就知道他被那个男的抛弃了。女人嘛，哪里都是，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我早就知道他那样的人看不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攀到，身上倒是多了件烂棉袄……”
林不从看着男人。
他身上的风衣很厚实也很新，足以把他瘦小的身体完完全全裹在里面，不受寒风侵蚀。
“既然那个女人背叛了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合作，配合来设计偷我们东西？”
“没办法啊大爷，”男人说，“不论在什么时候，女人，特别是弱小的女人，更能降低别人的警惕性。我跟她联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林不从：“既然你们是合作关系，为什么你刚被揪出来，就什么都托盘而出？”
男人抬头，指指自己颤巍巍的腿，无奈道，“没办法啊大爷，它就是这么不争气。更何况您刚才不是都说了吗？那个贱女人都已经把我卖了，我哪能还锁着嘴找死？”
林不从的枪被他放回腰间，此时站起身来，就算赤手空拳也完胜匍匐在地的男人。
他早就故意绕开男人的跪拜，此时也不需要躲开，追问道，“你跟那个女人一直守在这里，靠什么方式偷窃别人的物资？”
男人眼珠子转了转。
下一秒，林不从的枪就抵在他头顶。
男人瞳孔一缩，彻底没了脾气，额头贴着地面，一五一十交代，“有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会注意到那辆车……当然，我们也想要那辆车，但里面有个会动的丧尸，我们都没那胆去开门。”
“其他人当然也一样，他们都盯上车子的油箱。我们就偷偷绕到他们身后，用东西蒙住他们的头，用钢管跟其他东西砸……”
话到这里，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闭上嘴，颤巍巍往上看。
林不从声如寒冰，“然后你们就将他们打死了，又把他们的东西全部据为己有？”
男人额头一下下碰地，“他们活着肯定会记仇，我们想活着，只能斩草除根。”
“你！”
林不从捏着枪的手慢慢加大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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