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面露难色，语气里带着几分无措：“白黎这孩子有主见的很，我这一两句话哪劝得动？我尽量帮您多说说。您年纪大了，也别总为这点小事动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说是不是？”
“是，辛苦你多照看着他了。”江教授心里明镜似的，根本不指望眼前这没文化的婆子能劝动白黎。不过他早已套到想要的东西，面上依旧维持着客气，又随口叮嘱了两句。
楼上，白黎立在玻璃窗后，远远望着楼下的江教授和陈妈低声交谈。见江教授脸上那副刻意装出的和善模样，他不禁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讽：“装模作样。”
待人走后，他原本就稀薄的睡意彻底消散，转身便径直朝画室走去。
没多会儿，画室门外传来“咚，咚咚”两下轻叩，紧接着是陈妈温和的声音：“小少爷？小少爷在吗？我给您热了早餐，牛奶和面包，您多少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屋内没有应声。陈妈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推门进去看一看。
屋里的白黎竟罕见地没有作画，只是盯着墙上一幅不大的海上暴风雨油神色不明。
“抱歉，少爷。”陈妈轻声开口，带着几分歉意：“今天不知道老爷子从哪儿得了您回来的消息，一清早便过来堵门，我实在不好拦着不让他进来。”
白黎缓缓回过神，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他刚才还向我打听，您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还说，想让您去美院当授课老师。”
“我不会去的。”白黎的语气没有半分迟疑。
“我知道。”陈妈叹了口气，语气透着几分实在：“我虽没读几年书，但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我老家那边也有不少这样难缠的亲戚。咱们以后就不理他了，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进来了……”
说着，陈妈低头看着自己，端着的早餐，恳切开口：“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但这早饭还是要吃的，不能伤了身体啊。”她顿了顿，把东西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开口道：“东西给你放这了，记得吃。”说完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好。”白黎低低地应了一声。半晌后，走近拿起还是温热的牛奶，随意咬了两口面包。没什么胃口，不过是应付着填了填肚子。
画架淡淡的木质香，与颜料的松节油清苦气息交织，困意忽然涌了上来，白黎随意侧倒在角落那张柔软的沙发上，眼皮沉沉地合上。
只是白黎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刚进入梦乡。那些杂乱零碎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他的脑子里翻搅不休，记忆与梦境渐渐融为一体。
“撕拉——”一声刺耳的声音猛地炸开，紧接着，江教授暴怒的吼声在梦里回荡：“你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有什么用！全都给我撕了扔了！我让你画的石膏素描呢？！”
梦里的他，或许是记忆里的他，始终沉默着，只是弯腰默默捡起地上碎裂的画布，执拗地想把碎片拼在一起——这举动又招来一顿更凶的斥责，字字像石子砸在心上。
骤雨般的怒骂突然消散，一阵童真的笑声轻轻飘来。梦里的小孩眉眼模糊，却扬着甜甜的笑脸，仰着头问：“谢谢你送我回家，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以后不要来找我。”
下一秒，画面又切到昏暗的房间，不堪入耳的辱骂劈头盖脸砸来：“翅膀硬了？脾气大了？都敢自己跑出去了！画呢？我要的画呢？”
“没有，我没画。”他的声音依旧倔强。
“反了你了！”那声音变得尖锐，彻底失控：“来，把我的教鞭拿来！”
紧接着，“啪！啪！”几声脆响接连响起，是教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抽在他的神经上，带着钻心的疼。
“你认不认错？画不画？！”
“不画！我就是不画！”他的声音带着颤音，背却依然挺得直直的。
“老爷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周围的仆人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纷纷劝阻道。
江教授甩着鞭子，粗喘了两口气：“把他拉出去，门口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放他进来！”
镜头再一转，少年低着头跪着，浑身都是伤，身上单薄的白色衬衣上渗出血迹。单薄的身影在瓢泼大雨里执着的跪着，随后面前的地板逐渐模糊……
沙发上躺着的白黎猛然睁开眼睛，胸腔还在随着梦里的喘息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带着一阵冰凉的湿意。他抬手按在胸口，指尖能清晰摸到心脏狂跳的触感，教鞭抽在皮肉上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神经里，连带着喉咙都发紧发涩。
“哒哒哒。”的几声，白黎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向窗外，天色黑沉，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玻璃上，和梦里的瓢泼大雨重叠在一起，让他恍惚了片刻才彻底回神。视线扫过客厅熟悉的陈设。
沙发前吃完还未收拾的餐盘，角落的画架，墙上挂着的风景油画。确认这些都是真实的，才慢慢将他从那段窒息的记忆里拉出来。
“烦。”白黎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低头抱怨了一句。他伸手从一旁桌上的角落里扒拉出一块坚果巧克力，包装纸“撕拉”一声扯开。他低头慢慢的咬着，甜腻的可可在舌尖化开，混着坚果的香脆。
心情松快了一些，他才摸出兜里的手机，指尖轻轻一划解开屏幕。目光扫过消息列表，停留在十小时前Miguel发来的信息上：先是一句“到家了吗?(﹌○﹌）”，配了个圆眼睛眨呀眨的可爱表情包；隔了半小时，又追了个瘪嘴的哭哭表情包，紧跟着一句调侃：“哦，我美丽的东方小王子，回了国就把我抛在脑后了？”
白黎咬着巧克力，指尖敲出简短的回复：“睡了，没看见。”
发送键刚按下去，对方就秒回了。先是个捂着嘴打哈欠的夸张表情包；紧接着又发来一张照片：晨光漫过木质餐桌，瓷盘里摆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撒了坚果碎的燕麦粥，旁边还放着一杯冒热气的拿铁，看起来精致又暖胃。
不一会跟着又是一条消息，Miguel连带着个叉腰仰头的傲娇小表情包：“你们那边该是晚上九、十点了吧？我正在吃早餐哦，放张照片，狠狠馋你。就当是你不回我消息的报复！”
“幼稚。”白黎给出中肯的评价。
“(▼∧▼)”Miguel发了个颜文字，又评价道：“华国的文字表情真好玩。”
白黎默默回了一个，你开心就好的表情包。
“嘻嘻，白黎。你回国要找的人体模特怎么样了？要是还没找到，我现在买机票飞过去也来得及哦~””
“找好了。”
“QAQ，这么快，不是听说你们国内保守吗？我记得华国那边的人体模特大多都是些老太太老爷爷。”
白黎看着这话，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敲下回复：“之前在国外画了不少西方人，这次回来，更想试试东方人的骨相。线条和光影感，跟西方模特差得挺多的。”
“好吧，过几个月我要来华国玩，可以带带我嘛？”并配图的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大佬带带。
……白黎有些意外他不知道“翻墙”去哪个社区攒了这么多表情包，但默默打了个好字。
“那我要去你们那最大的画展，我还要吃你们那边特色的烤鸭，辣子鸡丁，糖葫芦……”
“好，等你来了再说。”白黎看着Miguel那一长串清单不由眉心跳了跳。
很快，Miguel又发了个满是期待的表情包，紧跟着一行字：“不跟你聊啦，我要去享用我的美味早餐了！”
Miguel是白黎在国外学校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好友，有着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和一双碧色眼眸，是一个活泼的小伙子。和他一样，都是自由职业的画家，Miguel喜欢旅游，偏爱风景，已经去了至少四五十个国家了。
与Miguel简单的几句聊天使白黎心情松快了不少，他听着莎莎雨声，又闭上眼睛慢慢的陷入了沉睡。
次日夜晚，绯色酒吧的包间隔绝了外间的喧嚣。秦景玄已将画架支稳，炭笔拿出来按型号排得齐整，还提前煮好了一壶热茶。他端坐在沙发上静候片刻，便见白黎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油纸包着的茶点。
秦景玄目光落在那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上有些好奇开口：“怎么总爱带这些甜食？”
白黎拆开油纸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捏着纸边晃了晃，语气轻缓：“画画耗神，得及时补充糖分。”话音落时，他将拆封出来的奶黄酥捻着递了过去，放在秦景玄面前：“你也试试？配着这热茶刚好。”
秦景玄的注意力没落在那抹诱人的金黄上，反而黏在甜点旁那截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心底悄悄动了点歪心思。他没伸手去接，反倒微微倾身，直接凑过去咬了一口酥皮。唇角擦过白黎指尖时，他眼底漾出一丝笑意，开口道：“好甜。”
白黎倒没在意这细微的亲昵，只从油纸包里又取了一块，指尖捏着酥皮小口细品，暖黄灯光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连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格外柔和。
秦景玄支着脑袋瞧他，目光从他嘴角沾着的一点酥皮碎屑，慢慢滑到他纤长卷翘的睫毛。
他真好看，秦景玄在心里无声叹道。
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白黎停下动作，眼底浮起几分疑惑，抬手摸了摸脸颊：“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嘴边沾了碎屑。”秦景玄笑着起身，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白黎愣了愣，咽下嘴里的糕点，下意识从桌上抽了张纸巾，仔细擦了擦嘴角。而后才轻声道：“谢谢。”顿了顿，又看向桌上他分出来秦景玄怎么没动过的点心问道：“你不喜欢甜食？”
“算不上讨厌，就是觉得有些过于甜腻了。”秦景玄弯了弯眉眼，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白黎闻言认真点头：“那我下次买些咸点心吧。”
“好。”秦景玄应得干脆。
待白黎吃饱，便熟练地走到画架前，回头嘱咐秦景玄：“今天还是像上次那样坐就好。”话音落时，他已拿起炭笔，眼底只剩下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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